在這場勢均力敵的大戰之前,無相曾說楚子昭早已是個死人,他又做出解釋,說四象幻境隻有死人的元神和魂魄才能進入,活人根本不能進入幻境中。
楚子昭聽後不置可否,臉上神情卻陰晴不定,倒像被說中心事一般。
無相的話聽起來雖然不着邊際,卻并非危言聳聽,楚子昭的确是個死人,他早在十年前就已肉身死亡。
在太古神州這片大陸上,一個完整的生命是由肉身、魂魄和元神三樣組成,缺一不可。
芸芸衆生的死亡可以分爲三類,一類爲肉身死亡,一類爲魂魄消亡,一類爲元神滅亡。
肉身和魂魄之亡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因爲它們是可以通過術法重塑的。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術法,舉一個例子來說,當一個人肉身死亡,但魂魄和元神完好無損,便可在七日之限中重塑肉身,再将魂魄與元神注入其中,以一種全新的狀态重返人間。
再舉一個例子,當一個人肉身死亡後,魂魄也随之灰飛煙滅,但他的元神卻完好無損,同樣有辦法可以令他起死回生。這時可前往極西的冥海利用招魂幡一類的引魂法器,重新聚魂塑魄,再以一副新的身軀作爲裝載新魂和元神的容器,便可使亡者死而複生。
複活過來的人有個特有的稱呼,叫做“行屍”。所謂行屍,并非是屍體的意思,而是用來區分未亡人和重生者的一個名詞,普通人憑借肉眼當然很難看出兩者的區别,但修爲高深的修士卻能一眼瞧出來。
元神爲先天之性,乃性命之根本。肉身和魂魄死亡都還有救,但要是元神滅亡消失,那就徹底回天無術了。
十年前方寸山遭受過一場大浩劫,一位修爲極其強大的惡人率領數百名邪修要将方寸山夷爲平地,這場浩劫絲毫不亞于沢町率領魔族攻打納虛宗。
這場浩劫發生的時候,方寸山的祖師已經仙逝兩年,臨終前将掌門的位子傳給宋林深,由他擔任方寸山山主之職。大敵當前,宋林深爲守住師父留下的基業,與師弟師妹齊心協力,攜手禦敵。
這場災難性的大戰極其慘烈,那名大惡人及其手下邪修雖然被殲滅,但四個弟子中宋林深、江臨仙、楚子昭盡皆殉道,隻有老陸一人幸存下來。
師哥師姐新亡,老陸悲恸欲絕,便想爲他們重塑肉身,但他們的修爲過于強大,普通的身體難以承載他們的魂魄與元神。
于是老陸遍翻古書典籍,終于找到重塑肉身的絕佳材料。
古書記載天有九重,每重天之上都有一道天劫,諸如天火、天水、天雷之劫等,重數越高的天劫危險程度越高。俗話說難比登天,這對修士來講并非飛上天那麽簡單,而是怎樣闖過天劫飛升仙界。
修士若想飛升成仙,就必須憑借自身修爲,以肉身硬扛過九道天劫,若是中途不幸渡劫失敗,就會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相傳二重天上有一棵乾菩提,乃是仙界第一神樹,根在二重天上的雲端裏,樹高卻直抵第三重天。乾菩提樹的木頭乃先天靈物,可承載世間一切強大的力量,用它來塑造肉身作爲容器再好沒有了。
于是老陸冒險闖過第一重天的天劫,來到二重天向仙人求借菩提神木,費了一番周折後總算求得三塊神木。他回到方寸山,對神木施以妙手,将它們雕刻成師哥師姐的樣貌,再将三人的魂魄與元神安置其中,成功将他們複活。
三人雖然借神木爲身軀起死回生,可因木頭本身就是死物,需要以老陸的元力來滋養,方能使木頭不緻腐壞。
因爲這一點,三人的自由受到限制,他們必須與老陸形影不離,若是離開老陸超過十二時辰,木頭便會腐壞,再次發生肉身死亡,到時三人就會化爲孤魂野鬼,再也不能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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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楚子昭跪在地上,一會仰面大哭,一會又捧腹大笑,一會長籲短歎,一會又目眦欲裂,狀若癫狂,六神無主,如同着了魔一般。
他能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實不知如何是好。
他隻覺得胸腔中有股濁氣直往下沉,竟然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耳鼓裏四“神獸”的聲音愈發躁動,擾的他心神不甯。
無相一步步向他走近,眼中閃爍着強烈的殺意。
楚子昭明白死亡正在向自己逼近,即使情緒失控,仍用出潛神内照的法門,盡量穩住心智,暗暗思忖:“我現在完全不能自控情緒,定與那四個畜生的叫聲有關。人有三魂七魄,而七魄又能主導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情緒,想必那四個畜生的聲音可以穿透身體,直接影響到我的七魄。現在危在旦夕,若想化險爲夷,隻能冒險壓制住七魄,方能擺脫四種情緒的輪番操控。”
楚子昭既已想出對策,當即用出神向内視的法門,以心爲鏡反觀自身,生靈眼迅速逆轉七圈,将七魄全部逼出體外。
七魄甫一離體,楚子昭立時變得無欲無念,心無旁骛,四“神獸”的聲音自然而然的被他隔絕在耳外,原先被情緒左右的神情也恢複平靜。
他緩緩站起身來,反手将被背後的七魄納入袖中,臉色如同臘月清晨的寒霜,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朝自己走來的無相。
無相在他身前七尺處駐足,有些驚異的打量着他,忽然咧嘴笑了:“我原本以爲你不過是個頭腦簡單的莽夫,沒想到你竟然能在短時間裏破除四神獸迷魂之音,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什麽四大神獸,不過是四個畜生罷了,區區邪術休想難的住我!”楚子昭擡頭掃了一眼高踞柱頂,仍自發出怪聲的“神獸”,面無表情地說道,“無相,你說四象幻境隻有來路并無歸路,可我現在已經想出出去的辦法了!”
“哦?”無相凝視着他,笑吟吟地說道,“不如說來聽聽。”
楚子昭淡淡地說道:“我在閣樓屏風前誤中自己的‘生靈眼’,正當我自救之時忽然被人扼住咽喉,在我意識恍惚的時候,我的身上傳來冷熱交替、季節變換的感覺,後來我就來到這裏看到了你們。在卦術中有四爻象之說,分别是少陽、老陽、少陰、老陰,這四象又一一對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想必那四扇屏風正是運用此道。”
無相聽後眼中閃過異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臉色卻已有些難看。
楚子昭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來到這裏後我又看到金木水火四根擎天柱和四個神獸,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四象既指金木水火四種屬性,又對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你和我說過,這個地方叫做‘四象幻境’,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這‘四象’與我說的四象一緻。既然是幻境那這裏的一切就都是假象,碰巧四象中又有實象、假象、義象和用象的說法,這四象裏的假象對應的就是這座幻境。”
楚子昭直視向無相的雙眼,冷然道:“其實你騙了我,根本不是我的魂魄與元神到了這裏,而是我的意識陷入到四象幻境之中。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你說你是我潛意識裏創造出來的,那麽此刻的我必然就是陷入幻境的主意識,我的身體現在還在閣樓裏面!”
他有些釋懷的笑了笑:“以我的頭腦本來是想不到這幾點的,隻不過在剛剛陷入情緒之中,心智極度混沌,俗話說物極必反,在将七魄驅除體外的一瞬間,我的心智達到前所未有的空明,這才讓我将所有事情都聯想到一起。話說回來,我還得感謝那四頭畜生,若非他們,我可真要被永遠困在這裏了。”
無相點點頭,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黯然道:“是我低估你了,現在說說出去的辦法吧!”
楚子昭嘴角逸出一抹自信的笑容:“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皆離不開四象,這破局之道同樣也在這四象之中,假象的對立面當然是實象,你既然能使我的主意識看到眼前的假象,那我自然也可以使潛意識中的你看到閣樓裏的實象!實象與假象一做參照,幻境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