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紅婆婆家的院子中央放置着一張躺椅,椅前擺着一張矮小的長條竹木茶幾和一個小巧的茶爐,爐上架着一個陶瓷茶釜,裏面正源源不斷的往外冒着熱氣。
原來茶釜中正在煎制茶湯。
紅婆婆就靠坐在躺椅上,眯縫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瞧着院子外來勢洶洶的納虛弟子!
她不緊不慢地直起身子,從茶幾上擺放的木質勺承上取過茶勺和茶漏,接着揭開茶釜的蓋子,娴熟地用茶勺盛起茶湯,經茶漏過濾後裝入茶壺中。
完成這一切後她又取過茶幾上的一塊巾帕,輕輕擦淨手上的水漬,動作十分的優雅莊重。
茶香在院中迅速蔓延,這種香味很奇特,它似乎混合有多種味道,有甜有苦甚至還有些酸澀的氣息,總之聞起來怪怪的,但不可否認它的确很好聞。
劉墨玄一直靜靜地看着紅婆婆煎茶,其間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讓衆人說一句話,等到紅婆婆将煎好的茶湯裝進茶壺并倒出一杯品嘗時才開口道:“沒想到紅前輩還精通茶藝,烹煮出來的茶香氣四溢,叫人聞起來是那麽痛快!”
紅婆婆輕啜了一口杯中茶飲,臉色平和地道:“今天天氣可真好,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很适合邊曬太陽邊品茶。”
她頓了頓,忽然笑道:“劉賢侄,要不要老身爲你搬把椅子,坐下來一起喝杯熱茶啊?”
劉墨玄輕笑一聲:“紅前輩是仙山長者,又與宗主互爲知己,在荩鸾的身份地位無比尊崇,您能邀請我喝茶,那自是我的榮幸!不過我這個小輩可不敢勞煩您搬椅,還是我自己來吧。”
說罷他撚了個法訣,以手指地道:“起!”
紅婆婆對面的土地上即刻隆起一塊方台,高度隻比紅婆婆座下的躺椅矮上寸許。
劉墨玄步入院中,走到土台前坐下。紅婆婆立即奉上一杯香茶,含笑道:“老身茶藝不精,恐煎的茶苦口,劉賢侄還請将就品嘗。”
劉墨玄微微一笑:“紅前輩過謙了。”
說着接過茶杯嗅了嗅香味,贊道:“此茶香味奇特,似乎還有股花香。”
紅婆婆笑而不語。
劉墨玄喝了一口茶,不禁皺起眉頭。他隻覺有一股刺激舌苔的苦味湧了上來,瞬間全身爲之一振。等到茶水滑入喉嚨裏随之又轉爲一種強烈的酸味刺激着口腔,最後進入腹中再回味時又是另一種奇特味道,那是一種足以令人神清氣爽的甘甜味道。
他從未喝過如此好喝的茶,覺得一口不過瘾,又将杯裏剩餘的茶水飲盡,用心去感受三種味道交替變換的奇妙感覺,不禁爲之動容,一時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深吸一口氣,攢眉看着紅婆婆,奇問:“這是什麽茶,怎的口味如此獨特?”
紅婆婆拿起竹幾上的茶罐,打開蓋子向劉墨玄展示裏面盛裝的茶料。茶罐是梨木做的,裏面以三塊木片分隔出三個小空間,每個空間中放置的茶料顔色都不一樣,有紅色,白色和金色。
劉墨玄對茶料一竅不通,便出言相詢。
紅婆婆淡然一笑,首先指着紅色茶料介紹道:“此爲芍藥花碾制而成的茶粉,芍藥味道清淡且略帶一絲苦澀,以芍藥花入茶細細品味可體會一種人生。”
劉墨玄好奇地問道:“哪種人生?”
紅婆婆道:“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他們不像我們這些修術者會有奇特的機遇,他們的人生大抵會在平凡與簡單中度過。雖然他們的人生平凡,卻非一帆風順,總會有或多或少的麻煩找上門來,這也成就了平凡人生中的一點苦味,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人生才不會單調。此正是芍藥花茶的茶語,意爲平凡者的人生。”
劉墨玄若有所思道:“受教了!”
紅婆婆接着指向白色茶料道:“此爲茉莉花碾制而成的茶粉,茉莉花味道醇香甘甜,口感柔和綿密,以茉莉入茶細細品味可體會出一種人生的情感。”
劉墨玄來了興緻,接道:“願聞其詳。”
紅婆婆微微一笑:“茉莉花寓意着純潔堅貞的愛情。茉莉花的外表純白無瑕,喻示着一對青年男女純潔通透的心靈,天真爛漫的想法以及真摯的感情。茉莉的花瓣觸感柔軟嬌嫩如同嬰兒的肌膚,它象征着男子對愛侶的體貼關愛和女子對愛侶的柔情蜜意,此爲人之常情。茉莉花氣味清香持久,像極了退去激情的夫妻回歸到平淡溫馨的生活中,含有幸福長長久久之意。”
劉墨玄點點頭:“受教了。”
“其實這兩味茶料均爲輔料,真正的主料是這味碧桃幹。”紅婆婆指着金色的茶料,神情由和藹轉爲嚴肅,“這是幹炒過後的碧桃幹。碧桃幹性溫熱,本味酸苦至極,不宜單獨入茶,故以另兩味茶料沖淡其原味,隻使其香味散發出來。”
劉墨玄越發覺得有趣,笑問:“前兩味茶料都有寓意,是否這碧桃幹也有說法?”
紅婆婆微微颔首:“當然有,碧桃幹代表着人的一種欲念!”
劉墨玄眉頭一皺:“欲念?”
紅婆婆道:“傳說在上古時期,碧桃是惡魔留在人間的果實,所以被人們認爲是代表仇恨的果子,所有人都對它避而遠之,認爲它會帶來不祥與災厄。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人們對他的看法發生了改變。有人認爲一個人要放下心中的仇恨必須下定很大的決心,是十分困難的,就像吞吃碧桃幹要忍受它強烈的酸苦味一樣。所以現在碧桃幹意爲放下仇恨,消解心中的怨念,喻有解脫之意。”
劉墨玄聽出他話中深意是要讓自己放下仇恨,不覺老臉拉長下來。
紅婆婆歎了口氣,聲音轉爲哀傷:“沢町因愛生恨,造下深重的殺孽,實是罪大惡極。他被十尊以封印術鎮壓在東海海眼之中萬劫不複,也是罪有應得。”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墨玄,我知道你一直在爲十二年前那一役中死難的妻兒耿耿于懷,每當我回憶起當年的慘烈景象何嘗不是痛心疾首呢。這事已經過去十二年了,你心裏的仇恨是時候放下了。”
劉墨玄冷笑道:“放下仇恨,你說得倒輕松!沢町殺的又不是你的親人,你憑什麽來讓我放下!”
紅婆婆怔了怔:“仇恨就像是懸在你心頭的一把刀子,每天都在折磨着你,難道你要讓它一直折磨你嗎?仇恨永遠不能化解仇恨,隻會使仇恨愈結愈深。”
劉墨玄聽後臉上神情陰晴不定,他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拎起茶罐中的一個碧桃幹慢慢放入口中,還未等他嚼上兩口,一股濃烈至極的酸苦味瞬間充斥整個口腔,令他感受到十二年前失去至親的痛苦!
他被這刺激的味道嗆的不輕,急忙将碧桃幹吐掉,再擡起頭時眼中已布滿血絲。
紅婆婆看着他可怖的樣子心下暗暗吃驚,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誰知劉墨玄忽然幹笑起來:“原來你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讓我放下仇恨,要我放過那小魔種,你開門見山說不就是了,又何必拐彎抹角講什麽茶語。我今天就跟你擺明态度,我跟沢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是你三兩句話就能化解的。我看碧桃的寓意還是讓人記住仇恨更加貼切,它濃烈的酸苦味倒是可以提醒我要時刻銘記仇恨!是了,等今日之事了結之後,還望您送我些碧桃幹,回去後我要每天嚼上幾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大仇!”
紅婆婆駭然變色道:“仇恨隻會蒙蔽你的雙眼,使你走上歧路的!”
劉墨玄呵呵冷笑:“我要是聽你的,才是真的走上歧路了!紅婆婆,你應該知道我興師動衆來此的目的,快将那小魔種交出來!”
紅婆婆本想用茶語對他循循善誘,勸說他放下心中積壓的仇恨,沒想到說了這麽多卻是白費口舌,見他冥頑不靈,心想多說無益,免不了還要大動幹戈,便最後勸他一句:“瑤璘她還是個孩子,無論上一輩有多大的恩怨,孩子總是無辜的呀,俗話說禍不及後世,你身爲納虛宗上仙,身份尊貴,何必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呢?”
劉墨玄霍然起身,一腳踢碎土台,表情猙獰地咆哮道:“她是無辜的,難道我的孩子就不是無辜的嗎?憑什麽我的孩子才剛學會走路,就被那些魔兵殘忍殺害!父債子償,别以爲沢町被鎖在海眼裏這事就算完了,我告訴你不可能。魔頭殺了我的摯愛,我同樣也不會放過他在這世上的唯一子嗣!以前我想鏟除這小魔種,苦于宗主以仙門的條條規矩限制我,一直不能如願。現在好了,這小魔種有把柄抓在我手裏,沢町的一縷元神就寄宿在她體内,就這一條罪就夠她死上千回了,我看誰還敢包庇她!”
紅婆婆一拍躺椅的扶手也站起身來,怒火中燒道:“瑤璘現在就在屋裏睡覺,我已爲屋子設下結界,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也看不到外面發生的事情。今天你想帶這孩子走,就從老婆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劉墨玄恨恨地道:“看來你今天是要袒護那小魔種到底了?”
紅婆婆寸步不讓道:“不錯!”
劉墨玄眼裏湧出殺意:“那我們就手底下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