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藥鋪櫃台前,收賬先生第一眼并未認出她,仔細看了兩眼後才恍然想起,驚訝地說道:“是你啊姑娘,我差點沒認出來你!你……你的頭發呢?”
戚瑤璘聽到這句話,表面看上去很輕松,可心裏卻五味雜陳,擠出一絲笑容道:“剪掉啦,我拿我的頭發去換了一些錢,現在可以付藥錢啦!”
收賬先生怔了怔,道:“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孩子肯爲别人剪掉自己一頭漂亮的頭發,你那朋友對你一定很重要吧?”
“當然很重要,他可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戚瑤璘下意識地捋了捋短發,堅定地說道,“大叔,請你爲我抓藥吧!”
她遞上藥方,接着将一百文錢一股腦倒在櫃台上。收賬先生先将藥方遞給夥計,吩咐他們抓藥,接着數了八十文錢,将剩下的錢退還回去。
戚瑤璘小心翼翼地問:“大叔,你們這裏可以代煎藥嗎?”
收賬先生瞧她就像個處處小心的麻雀,實在是可憐,于心不忍,當即拍着胸脯道:“煎藥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待會藥煎好了,我讓夥計給你端過去。”
戚瑤璘聞言驚喜交集,心裏那塊石頭終于落地,眼中閃着淚光看着掌櫃,一個勁的道謝。
掌櫃笑道:“去看你的朋友吧。”
戚瑤璘轉身向診室走去,連步伐也不那麽沉重了。
走進診室,就見李大夫正捧着本書在看,旁邊用幾張椅子拼了張小床,木歸客就躺在上面,胸口前蓋着一條薄毯。
李大夫聽到有人進來,緩緩放下書,向戚瑤璘看去:“你回來了。咦,你的頭發呢?”
戚瑤璘淡然一笑:“剪掉了!”
李大夫已猜中七八分,啞然失笑道:“你走後這少年曾醒過一會子。”
戚瑤璘又驚又喜:“他醒過?”
李大夫點點頭:“他沒睜眼,但确是有意識的,他不住的呼喊着‘搖鈴铛’三個字。姑娘,你知道他要表達的意思嗎?”
戚瑤璘眼中再次泛起淚花,回想起木歸客最喜歡稱呼自己“搖鈴铛”,他的聲音依稀在耳邊響起,心裏難受至極,忍不住潸然淚下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木歸客的身邊,靜靜地守着他。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夥計端着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走了進來。他将藥碗輕輕緩緩地放在桌案上,叮囑戚瑤璘道:“小姑娘,這藥剛熬好,燙的很,你等涼些了再喂給你的朋友喝吧。”
戚瑤璘明白後,向夥計道聲謝,目送他離開。
刺鼻的藥味很快彌漫整個屋子,可想這藥該有多苦澀。
她望着藥湯卻犯了難,請教李大夫道:“大夫,他沒有蘇醒,這藥該怎麽喂他喝下去呢?”
李大夫答:“将他扶坐起來,用湯匙一點點的往他嘴裏喂,若是喂不進去,就将他仰面朝天,硬往喉嚨裏灌,多少都是能喂進去半碗的”
戚瑤璘點點頭,心想:“也隻能如此了!”
等到藥湯的溫度涼到适合入口時,她請求李大夫幫忙扶住木歸客,自己則端着碗用湯匙将藥一點點的喂進木歸客的嘴裏。
起初戚瑤璘小心翼翼地喂了兩口藥湯,可都被木歸客吐了出來,藥湯順着他的嘴角一直流到他的衣服上,整的嘴巴和衣襟上全沾上了湯汁。
戚瑤璘将湯匙放回碗裏,擡起袖子擦掉木歸客的臉頰上殘留的湯汁。她本是十分愛幹淨的,平時穿的衣服上幾乎看不到一點污漬,可是當下她甯可髒了袖子,也要爲木歸客擦幹淨臉頰,用心至真至誠,呵護備至。
李大夫或許覺得這樣喂起來太過麻煩,效率也低,于是接過戚瑤璘手上的碗,讓她去扶住木歸客。
兩人換了個位置,就見李大夫将藥碗放在椅子上,接着用湯匙盛了一小口藥湯,左手捏着木歸客的下巴,硬生生掰開他嘴,旋即快速将藥湯灌了進去,最後一提他的下巴,将他仰面朝天,這樣藥湯就能直接流入到喉嚨裏了。
李大夫這種喂藥方式雖然看上去很粗魯,但卻是十分實用有效的,這次木歸客沒有再吐出一點藥湯。
李大夫得意一笑,對瑤璘道:“就得這麽喂,這樣喂才有效果。”他說完繼續以自己的方法喂藥,很快就将滿滿一碗湯藥全部喂了進去。
李大夫随意将藥碗往桌案上一擱,拍拍手道:“要是有根蘆葦管子就容易了,你隻要喝一口藥湯,再用管子渡到他嘴裏,喂起藥湯快的很,可惜我這裏沒有那玩意。藥效需要段時間才能顯現出來,過一兩個時辰這孩子的燒就該退去大半了,且等着吧。”
戚瑤璘聞言連連道謝,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稍微放松下來。
忙活了半天,時辰已到中午。戚瑤璘到外面将驢背上的行李全部拿了進來,他們離開琅嬛城時蕭仲景曾爲他們準備過不少幹糧,簡單地吃了些東西後,繼續守候在木歸客的身旁。
也不知過了多久,戚瑤璘覺得有些發困,于是就趴在桌案上,想小睡一會。李大夫雖然總是闆着個臉,但爲人還算不錯,他怕小姑娘着涼,便将自己的外套脫下,輕輕地蓋在她的背上。
下午的時候,曾有過不少人來看病,李大夫都盡量輕言輕語,生怕吵醒這小姑娘。
戚瑤璘本來隻想睡一會兒的,可是因爲昨晚沒睡好的緣故,這一覺就睡得很沉,直到日頭逐漸西沉時才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向木歸客看去,發現他仍是昏睡着,心裏有些失落,又向李大夫的座位看去,卻發現他不在診室裏面。
這時門簾被掀開,一名夥計走了進來,對戚瑤璘道:“小姑娘,我們準備關門了,你也收拾收拾準備離開吧。”
戚瑤璘愣了愣:“要關門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夥計答:“已是酉時一刻了,這日頭快下山了。”
戚瑤璘聞言很是驚訝,拍了拍腦袋像是在自我埋怨似的。她扶着桌子緩緩站起身,這時肩上的衣服滑落下來,她認得這是李大夫的外套,心裏一暖,急忙彎腰撿起來,折疊好後放到桌上。
她問:“李大夫呢?”
夥計回答道:“李大夫已經回家去了。”
戚瑤璘怔怔地點點頭,望向木歸客對夥計道:“能不能請您幫我将他扶到外面的驢背上去。”
夥計爽快地答應一聲,背起木歸客向外就走。戚瑤璘收拾好行李跟在後面,在走到櫃台前時,收賬先生叫住她:“小姑娘,這裏還有兩副藥,回去記得早晚煎熬一次給你那朋友服下。”說着拎出兩個用細繩捆在一起的紙包遞了過去。
戚瑤璘接過藥,告别收賬先生,走出積善堂的大門。夥計已将木歸客安安穩穩地放在黑驢背上,戚瑤璘道聲謝後,将行李安置好,牽着毛驢向北走去。
她本想回鎮外的土地廟再宿一宿的,但想到木歸客體内屍毒尚未除盡,還需桃枝煙來熏蒸傷口,于是打算在鎮子裏面找找,看看哪家種了桃樹,去求上兩支桃枝。
她牽着毛驢走街穿巷,仔細觀察每家每戶門前、院落裏種植的樹木,可找了二十幾戶人家,直至天色漸漸昏暗,也未找到一家有種植桃樹的。
她都快覺得這座小鎮上根本沒有一戶人家種植桃樹,可她從未想過要放棄尋找,内心救人的信念促使她繼續找下去,就算是到黑燈瞎火,隻要還有一戶人家沒去看過,就不能停止尋找!
此時她穿過一條幽深的巷子,前方的視野逐漸開闊起來,兩團昏黃的燈火光亮映入眼簾。
原來前面不遠處有一戶人家,由竹子串聯而成的籬笆牆将院落圍成一個圓圈,一所古樸的木屋建在院落的中央,屋檐上挂着兩隻大紅燈籠,正亮着足以溫暖人心的光亮。
往院子裏面瞧去,就見一株綠蔭遮蓋的大樹,正是戚瑤璘苦尋已久的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