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劍身的那層青褐色的鏽斑,此時竟在一片片的破碎剝落,它們并未立即掉落到地上,而是被勁風卷攜着沖上天際,陽光照映下,好像是一隻隻蹁跹起舞的斑蝶。
随着古鏽逐漸剝落,裏面瞬間迸發出來一陣璀璨奪目的漆黑色光亮,這光亮就像是由一顆溫潤的黑曜石發出來的,它無比的柔和,無比的溫暖。
漆黑的劍身,溫潤的劍光。景昃,這确實是一把好劍。這把劍即使常年懸挂在鐵匠鋪外,經受酷暑嚴寒、風吹雨打,劍身外面長出一層暗淡無光的鐵鏽,但内部卻仍是完好無損。隻要有用它之時,鐵鏽脫落,漆黑的劍光重見天日,鋒芒之利猶勝昔朝。
在場的所有人在見到鏽劍上的鐵鏽脫落,露出内在森森寒鋒,無不爲之驚歎。蕭仲景起初以爲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鏽劍,經不住自己的寶劍三兩下的磕碰就會斷折,直到他看到眼前此景才不敢小觑這把隕鐵所鑄的黑劍景昃。
二人電光火石之間已拆了百十來招,這期間劉晉安始終占盡先機,出招不斷,其中沒有一招是重複的。蕭仲景雖然一直被動接招,卻應對從容,絲毫不落下風。
兩把劍就像是一黑一白兩條龍,身軀在空中交織纏鬥,迸射出無數炫目的火星。兩把劍又好像兩支銀針,在空中織出一黑一白兩張巨大的劍網,将兩人裹罩在其中。
木歸客初時還能看清他們的劍招,但随着他們出招速度不斷變快,待到現在哪裏還分得清哪道是劍影哪道是人影。
他潛神内照,試圖定下心來仔細去看,可這樣非但不能窺得其中門道,反緻自己一陣頭暈目眩,額角浸出冷汗。他自知修爲太淺,再要強行看下去非要走火入魔,急忙閉上眼睛,靜下心來按照自己從小修煉的吐納法門調養生息。
這時竹林中升起兩股旋風,盤旋在二人身周,旋風将地上的竹葉卷到空中,又将竹枝上的竹葉裹進旋渦中。一時之間,狂風與竹葉相互摩擦,沙沙之聲大時如同磅礴大雨,小時又如竊竊私語。劍器碰撞的聲音亦不斷傳來,好像是最頂級的樂師在敲動鍾磬,發出空靈絕妙聲音。
風聲、葉聲和劍擊之聲構成了這足以震撼人心的交響樂,身在其中,耳聞目見,亦使人不敢相信此番情景真實發生,而非做夢。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木歸客仍在調勻氣息,他的雙眼雖然閉着,可耳朵卻始終在聽聞蕭劉二人的動靜。待到聽到這洪大的聲音後,不禁爲之心馳神往,幽幽地發出這聲感歎。
劉晉安忽然縱聲大笑道:“快哉!老夫已好久沒有這麽痛快的使劍了!老夫這一輩子都住在這個小鎮上,從未離開過,心境反受此拘束,竟變得窄矮了。今與賢侄論劍,方使我心懷開闊,被老夫困了近六十年的胸中豪氣方能得以傾吐。今日比試無論勝敗,老夫都要去江湖中上走上一走,以我之劍來會一會這太古神洲的衆生大道!”
他豪氣霓升,直沖鬥牛。随着他胸中真氣不斷外吐,自景昃身上傾瀉出無數道劍虹飛上半空,化作無數七彩泡影,環伺在蕭仲景身周。
“今日我于弈棋道中悟出一劍,我給它起名叫‘破釜沉舟’,意在傾盡所有,一劍破敵,一戰到底!”
蕭仲景聞言肅然,朗聲道:“就讓我來領教劉世叔這一劍!”
劉晉安凝聚畢生的功力,推出這一劍“破釜沉舟”。這一劍是他在下棋遇到死局時從那位神秘老者的話語中悟出來的招式,意在面臨絕境時抛去所有顧忌,傾盡所有氣力,放手一搏,置于死地而後生。
所以這一劍他沒有絲毫保留,勝敗也隻在這一劍。隻見無數七彩泡影順着景昃烏黑的劍光向前直沖,破開蕭仲景織出的一張劍網,威勢如排山倒海般傾覆過去。
蕭仲景心中一凜,隻覺得胸口真氣閉塞,前方一股巨大的劍氣如洪水猛獸般撲了過來,他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威猛的劍法,若是應付不好非受重傷不可。
蕭仲景借對方推過來的劍力向後平滑出去,期間他雙手聚力,以一招自己生平最得意的“飛劍術”将手中的利劍筆直地射了出去。這一劍他同樣傾盡所有,不敢有絲毫怠慢。
兩股劍勢相撞,霎時間漫天煙塵平地而起,一聲聲的轟然巨響從煙塵中滾滾湧出,劍勢餘波一陣接着一陣的傳入林中,震折了五六棵翠竹。
餘波過後,劉晉安手執景昃傲然站立在煙塵之中,他巋然不動,好像一尊威武的雕像。
不遠處的蕭仲景渾身劇震,他面如死灰,低眉垂眼怔怔地瞧着地上,雙眼中充斥着難以置信的顔色。在他面前的地上躺着一柄斷劍,劍刃碎成無數塊,上面蓋着一層薄薄的塵土。
這一戰已決出勝負,蕭仲景的劍斷折,很顯然他敗了。
劉晉安收劍,歉然道:“蕭世侄,這一劍我初次使用,尚不能控制力道,誤将你的愛劍弄斷了,望見諒!”
蕭仲景輕輕搖頭,釋然地望向劉晉安,眼神裏流露出敬佩之色,他淡淡地笑道:“我敗了!劉世叔,您的劍術已至臻化境,境界可比我高多了,我不是您的對手!”
四名大漢在聽到蕭仲景的話後歡呼雀躍地奔向劉晉安,圍着他不住地問安祝賀。
劉晉安的嘴角漾起一抹安逸的笑容,現在他很快樂,他快樂并不是他因爲擊敗了蕭仲景,而是因爲他發現自己多年以來練功的一個誤區。曾經他以爲隻要将師父傳授的劍招全部練精練透,劍術修爲就能夠不斷提高。其實這種修煉方法雖然有益,卻收效甚微。與其抱着老一輩留下來的東西不放,倒不如自己去開創一套真正适合自己的劍術。
此戰過後他的心境開闊了不少,他不再拘泥于陳招舊式,他要通過自己對劍道的理解,去開辟出一條供自己可以走下去的長遠道路。
此時日頭已伏在西山之上,像個垂暮的老者,正步履緩慢的向家的方向前進。西山的另一頭就是它的家,那裏有漫天的紅霞,有壯觀的火燒雲,還有無數人對翌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