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對端須老者道:“這孩子剛剛蘇醒,神智尚未複原,你這麽兇,都把她吓着了。”
短須老者從鼻子裏重重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是我失禮了!”
宗主輕輕将戚瑤璘橫抱起來,這時一塊黑白相間的玉佩從她腰間滑落。陳方然眼疾手快,迅速将玉佩拾起,塞到戚瑤璘手裏。
“瑤璘,你的東西掉了。”
戚瑤璘看着一眼玉佩,愣了愣,奇問:“這是我的嗎?”
陳方然點頭肯定:“是你的,你收好,别弄丢了。”
戚瑤璘迷迷糊糊的,也沒有多想,将玉佩放進懷裏。
玉佩掉落時,虬髯老者曾看了一眼,見那玉是塊圓玉,一半黑一半白,各呈現月牙形,中間有活扣相連。黑白兩半上各雕有一條小龍,都是龍嘴銜着對方龍尾。虬髯老者感覺這塊玉佩很奇怪,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便留了心。
宗主對衆人道:“你們帶方然回去,好言好語問他今晚發生的事,千萬别太兇吓着孩子。”
虬髯老者撇撇嘴:“記住了,他是大師兄的得意弟子,我們可不敢得罪。”
宗主又道:“我現在送這孩子回家。”
虬髯老者蹙眉:“一個娃娃何勞宗主親自護送,我來便好。”
宗主搖頭:“你太兇會吓着孩子的,還是由我親自去吧。”語畢,他抱着戚瑤璘走入樹林,與十位仙師漸行漸遠。
戚瑤璘伏在宗主懷裏低聲啜泣,不覺淚水已濕了半邊白衣。
宗主柔聲問:“很疼嗎?”
戚瑤璘嗫嚅道:“不是很疼。”
宗主溫言道:“你失血過多,我已給你喂了兩粒補血養氣的丹藥,回去後一定要靜卧半個月,不可運動,知道了嗎?”
戚瑤璘:“半個月這麽久啊!”
宗主:“你體質已經很好了,若是凡人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沒有一年半載根本好不了的。”
戚瑤璘一怔,低聲問:“是因爲我是魔種的緣故嗎?”
宗主道:“魔與人在外貌上本無分别,心智上卻有不同。人若有惡心,那他便是魔;魔若有善心,那他便是人。所謂‘一念善惡,人魔自分’便是這個道理。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時常幫婆婆做家務,婆婆生病了,你會到宗内求藥,會照顧婆婆,你的這份善心就已注定了你是個人,并非什麽魔種。看來這個問題已經成爲了你的心結,你不必糾結這個問題,也不要聽旁人的瘋言瘋語,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讓這個問題成爲你成長路上的負擔。”
戚瑤璘苦笑:“可他們都叫我小魔種,都讨厭我,都恨不得我去死。無論我做得多好,他們都瞧不上我。與其被别人平白無故的讨厭,我不如就做一個真正的壞蛋,鬧得他們都不開心。”
宗主:“人活在這個世上,都會受到别人的冷眼相待,聖人亦如此。我年輕時也時常受到别人的冷眼看待呢……”
戚瑤璘奇道:“宗主爺爺也被别人冷眼看待過?”
宗主微微一笑:“是啊。”
戚瑤璘問:“因爲什麽?”
宗主道:“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戚瑤璘欣然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宗主慢慢道:“我生在荩鸾山長在納虛宗,遵從師囑自幼于青燈前誦讀《養心經》,那時我的書房窗外栽着一株鮮紅美麗的芍藥花。每當我坐在窗前誦讀經書時,那株芍藥便會将它的花枝伸展到窗裏,靜靜地聽着我念經。我聞着花香誦着經,心如止水,很是惬意。”
戚瑤璘被勾起興趣,好奇地問道:“這花聽得懂你念經嗎?”
宗主一笑:“芍藥起初是聽不懂的,但她通了人性後,就能聽懂了。我在窗前誦了十年的經,她就在窗外聽我誦了十年的經。在我二十歲那年,有一天我正要誦經,卻發現窗外的芍藥不見了。我早已習慣了芍藥相伴的日子,此時見她不見,心裏一下子就慌了,經也讀不下去了,匆匆忙忙跑出去問我的師哥師弟們,問他們是不是将我的芍藥移走了。”
戚瑤璘完全代入故事裏面,急着想知道芍藥的去向,睜着大眼問:“那是他們移走的嗎?”
宗主搖頭:“不是。”
戚瑤璘“咦”的一聲:“芍藥難不成自己長腳跑了嗎?”
宗主莞爾:“是啊,芍藥自己長腳跑了。”
戚瑤璘難以置信:“究竟怎麽回事?”
宗主道:“我問不出什麽名堂,悻悻然回到書房。我回到屋裏時,就看到一位身着紅衣的少女正伏在書案前靜靜地看着桌上的經書。我看着這位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便問她是誰。她擡頭瞧着我,笑顔盈盈,她自我介紹說她叫‘芍藥’,是窗外的那株芍藥花幻化而成。”
戚瑤璘驚道:“芍藥花成精了!”
宗主點頭,嘴角不禁逸出一抹溫暖的笑意:“是的。芍藥說她伴我讀書十年,心性開悟,得道化爲人形。她不想僅僅隻在窗外聽我誦經,她想進屋陪着我。我起初不以爲然,便與她一起誦經寫字,可日子久了,我發現我對她産生了一種奇妙的感情。”
說到這裏宗主苦笑,續道:“有一天我向她吐露了自己的心聲,她卻沒有說話,而是抱住了我,我起初很是心慌,過了一會我也伸臂摟住她。那一刻我清楚地聽到了她的心跳聲,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那一刻我仿佛覺得這個天地都是屬于我們的。”
戚瑤璘的眸子忽地明亮,笑嘻嘻道:“宗主爺爺愛上芍藥花了。”
宗主啞然失笑:“是啊,我愛上了陪我十年誦經的芍藥花。相愛的那段日子很美好,紅袖添香,惬意非常,我想不到還有什麽事比這樣更快樂幸福的了。”說到這裏他的嘴角揚起了幸福的笑意。
戚瑤璘看着他的笑顔,如沐春風,輕聲問:“那後來呢?”
宗主:“後來我們倆的事被人發現了,那天師父将我關進禁閉室,罰我跪在祖師畫像前忏悔罪孽。”
戚瑤璘急問:“你和芍藥相愛有什麽錯,他爲什麽要罰你?”
宗主道:“人與人相愛合乎倫理,但與非人者相愛,卻是罪大惡極。我與芍藥相戀這件事傳遍納虛宗上下,全宗人無一不爲我感到恥辱與惋惜。那時他們看我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個另類,我至今仍忘不掉。後來無論我走到哪裏,師兄弟們都對我避而遠之,仿佛我不該在這裏生活。”
戚瑤璘氣呼呼道:“真過分。那芍藥呢,她怎麽樣了?”
宗主道:“我的師父很通情達理,他并沒有爲難芍藥,而是給她單獨安排了一間住所,但不在納虛宗裏,因此我們倆許久沒有見過面。有一天芍藥突然找到我,跟我說讓我一心修行,不要因爲兒女情長,耽誤了自己,要和我斷絕往來。當時我不懂她爲什麽要這樣,就想問個明白,可她說完就走了,我卻不能出禁閉室去追她。”說到這裏他面色凄苦,黯然神傷。
戚瑤璘好像感同身受,竟也有些失魂落魄,幽幽歎息道:“想來芍藥一定很愛宗主爺爺吧。”
宗主笑問:“爲何?”
戚瑤璘微笑道:“隻有真正愛一個人,才會發自内心希望他好。就像婆婆對我,她就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大,她什麽事都替我着想,她是真正愛我的人。”
宗主聞言愣了愣,眼眸裏閃過一絲異彩,若有所思地說道:“婆婆對你很好……她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