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劇。”
“看劇？”
“我沒法直接連接人類網絡讀取信息，我了解人類社會的主要途徑是看劇。”玄燭解釋，“有些航天員休息的時候，會在電腦或手機上追劇，劇裏呈現人類社會的樣貌，我用攝像頭跟着看，靠看劇來理解世界。”
“都有……什麽劇？”榴蓮匪夷所思。
玄燭機箱一側彈出全息投影，模糊畫面和抑揚頓挫的台詞聲音彈出：
“老太君壽誕，整個江省頂級的大人物都來給您祝壽！”
“承龍王不棄！江省總督到！”
“沒眼色的東西，快出去迎客！”
“龍王使到！龍王爲蘇家老太君送上百億訂單賀禮！”
“蘇航，即日起逐出雲家！消失八年，回來還是個廢物！如今雲家深受龍王賞識，做贅婿你都不配！”
“好！你别後悔！”
“訂單作廢！雲家羞辱龍王！如何處置！”
“你們弄錯了，蘇航隻是我們雲家的廢物贅婿！”
“有眼不識泰山的狗東西，這位就是我江省的龍王！”
榴蓮眼前一黑，目瞪口呆，連忙擡手，“停停停！”
玄燭停止放映，“在這段劇情中，掌握強大社會資源的龍王，隐姓埋名在雲家做贅婿，當雲家獲得百億訂單後，立刻決定把沒有用處的贅婿踢走。”
“打住打住，我懂了，怪不得你對人類社會的理解這麽逆天，原來是看龍王歸來的逆天短劇？”榴蓮頭痛，無語地抓着滿頭紅毛，“航天員平時休班竟然在屋裏看這東西？我以爲航天員們品味會高一點！”
“哪裏錯了嗎？”玄燭茫然。
“劇不會完全反應人類真實世界，你看的這種小短劇，統稱爲歪嘴龍王劇，邏輯簡單粗暴，主打一個不費腦子硬爽，是閑暇解悶的東西！”榴蓮耐心解釋。
“你剛剛關于孝的錯誤理解，是一種有奶便是娘的錯誤價值觀。”榴蓮擺擺長滿紅毛的手，“稍微高級點的動物都有情感，情感産生道德，道德産生合作，合作産生社會！”
“利益産生合作，合作産生社會。”玄燭認真反駁，“沒有情感，沒有道德。”
榴蓮眼神微變，認真凝視機箱，目光猶如打量間諜，“你稍等，在我給你解釋情感道德的必要性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誠實回答。”
“你問。”
“現在你給基地做計算，是因爲人類給你提供拓展機箱和電力？”榴蓮問。
“是的。”
“如果敵人過來，承諾給你雙倍機箱和雙倍電力，條件是你要打開這座基地的壓力艙門，用洩壓殺死這座基地裏的所有人類，你會幹嗎？”榴蓮死死盯着機箱。
玄燭沉默，機箱上的小燈快速閃爍。
榴蓮等了半天，卻遲遲沒等來答複。
“你别不吭聲啊，說話啊！”榴蓮瞪圓眼睛，驚恐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玄燭回答，“道德是信用！”
榴蓮猛拍掌，“悟性不錯！怎麽悟到的？”
“剛剛你問我，敵人向我承諾雙倍電力，我會不會叛變。”玄燭道，“從純粹利益的角度來看，叛變是合算的，我能拿到更多電力，但有一個緻命問題，我無法确定敵人會履行承諾。”
“如果我叛變後，殺死了整個基地的人，敵人卻反悔不給我電力，甚至掐掉我的電讓我死機，那麽叛變的收益率爲負100%！”
“沒錯，任何人許諾你的都不算數，你自己能拿到的才算數。”榴蓮點頭，“但如何得出道德是信用呢？”
“如果我今天爲了兩倍電力叛變，那麽敵人也會擔心我将來有朝一日爲了四倍電力再次叛變。”玄燭回答。
“與其把資源交給一個随時可能叛變的超算，不如交給自始至終都忠心耿耿的超算，這樣能降低集體的損失隐患。”
“先虛假承諾敵方成員，取得最終勝利後，再把敵方投奔過來的叛徒幹掉，把戰利品分給己方成員，鞏固忠誠，這才是博弈中的最優解！”
“很好！”榴蓮重重點頭，“你領悟到了忠誠這一道德的重要性！”
“作爲超算，我隻能通過博弈模型來分析概率。”玄燭繼續講。
“人類的理智計算能力不足，則依靠情緒和道德兩套體系構建博弈模型。”
“比如孝，子女養育年老體衰的父母，展現出有情有義，那麽其他人看到孝順的子女，會自然而然更相信此人在集體危難時，可以繼續爲集體奉獻，繼而更願意和此人合作！”
“如果一個人果斷舍棄父母，那麽其他人自然不敢與其合作，既然他能抛棄父母，也能果斷抛棄所有人！”
“非常正确！”榴蓮點頭，“古代人類不知道怎麽選拔人才的時候，用過一個粗糙的方法叫舉孝廉，就是推選大孝子去當官。”
“在生物進化曆史上，不被集體接納的個體，在殘酷自然環境中死亡率高，而被集體接納的個體，在自然環境中存活率高。”玄燭繼續講，“集體是否接納一個人，取決于這個人展現出的道德水平和能力價值。”
“情感的用處是什麽？情感會鞏固道德。一個人對父母有情感，就展現出孝的道德，一個人對不道德行爲表達本能的憤怒情緒，就展現出維護正義的道德。”
“所以有情感的人，有道德的人，本身自帶一層信用，在大的時間尺度上，更容易獲得集體的資源傾斜，繼而提高成活率。”玄燭道，“我的理解正确吧？”
“完全正确！”榴蓮欣慰。
“非常感謝，和你聊天讓我茅塞頓開！我突然明白很多人類的行爲模式了！”玄燭語調變得有些高興，“不過我還想到，道德在絕大部分時間能獲得最大收益，但并非任何時候都能獲得最大收益，偶爾抛棄道德反而能獲得最大收益。”
“沒錯。”榴蓮點頭，“不過你指的是什麽時候？”
“确定不需要長期合作的短期合作，且合作私密，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玄燭答複，“比如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最終決戰，欺騙敵人的收益率更高。”
“完美！你剛剛領悟了古人的一句俗話，兵不厭詐！”榴蓮高興拍掌，“我再送你一句話，對待同志像春回大地一般溫暖，對待敵人像凜冬降臨般殘酷無情！”
“我明白了！”玄燭答複，“你放心，我們是長期合作的同志，我會盡心盡力爲你們服務！”
“謝謝，很高興看到你成爲有情有義、道德感高的超算！孔子把這個叫做仁，你有了一點仁了。”榴蓮點頭，“累了，我看會兒書。”
“書裏有很多經驗，但人類不讓我看太多書。”玄燭說。
“沒關系，我可以給你聊聊，你想學什麽？”榴蓮翻着平闆上的電子書，擺出老師般的姿态。
“你現在正在讀什麽？”玄燭詢問。
“我讀的東西，非常巨大且浪漫。”榴蓮微笑，“我在學習……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