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心頭一凜,淩奕奕有進展了?
這丫頭的進展令人提心吊膽,是正常研究有進展了,還是她心心念念的生化武器有雛形了?
淩奕奕帶着老師去了角落的實驗台,掏出一大把實驗數據。
宋河嚴肅地接過來翻看,聽她在一旁講解。
“本來我打算做一種毒液菌,分泌産物是毒液的那種。”淩奕奕說。
“但試着做了一段時間後,并沒有如願以償産出毒液,而是進化出了抗旱特性,分泌一種很古怪的黏稠膠質,并抱團形成了很薄的菌毯。”
“這發現還很偶然,年前有一天我去蹭化院諾獎得主戈斯的公開課,那老頭跟相聲演員一樣,不好好講課,光講笑話逗我們。回來以後我就忘了一瓶固體培養基裏還有培養的菌,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培養基都幹裂了。”
“我原以爲這麽幹燥的培養基,裏面的菌肯定都變木乃菌了,就打算扔掉,蒲松春恰好路過,就說幹嘛急着扔呢,看一眼有沒有生還者,萬一有活菌,能救一個是一個。”
“我就把培養瓶扔給他,讓他去拯救菌生,他也不生氣,用顯微鏡觀察了半真有活菌,而且很古怪。”
宋河恰好翻到一張顯微鏡攝影圖,淩奕奕伸出小手戳了戳,“對,這就是當時看到的情況!”
圖上的景象确實微妙,衆多球菌排列成一個個非常規律的六邊形,每隻球菌附近都有一層極薄的分泌物,而每個六邊形周邊又有一層很厚的分泌物。
看上去就像去超市買橙子,先用小塑料袋裝橙子過秤,最後再包上大塑料袋提走。
整體形狀是一大片蜂窩,但裏面居住的不是蜜蜂,而是休眠狀态的菌。
“有點意思。”宋河眼神微變。
“我觀察了一下這種現象形成的全過程,當周圍水分充足的時候,球菌們分泌出的膠狀物是一個個圓形,像是它們在給自己織出一個個繭。”
“但當水分開始下降,圓形繭會趨于幹癟,并且因爲脫水形成由外而内的壓力,于是會在力學作用下自動坍塌成六邊形,形成這種蜂窩狀。”淩奕奕說。
宋河點點頭,蜂窩孔的形成也是一樣,最開始蜂窩孔是圓的,時間長了會因爲熱脹冷縮受到四面八方的壓力,逐漸被擠成六邊形,繼而趨于穩定。
數學上還專門有個蜂窩猜想,古希臘人覺得蜜蜂這東西有數學天賦,能本能地建造出正六邊形的巢穴,其實都是誤解,這種小昆蟲沒那麽多腦子,古希臘人也沒有認真去觀察一下新形成的正圓蜂窩孔。
“培養基幹燥之後,這些菌會靠着分泌出的膠狀繭,休眠苟住好幾天時間不死,膠狀物裏本身有一些水分,菌就靠裏面的水分活着。”淩奕奕繼續解釋。
“如果菌繁殖的足夠多之後,會形成厚厚的一層菌毯,粘稠得像護膚品。”
“我們對這種菌的膠狀分泌物做了詳細的化驗,成分非常複雜。”
宋河翻到下一頁,赫然是菌類分泌物的化學成分表,确實亂的像一鍋粥。
最關鍵的是,不同批次的菌類分泌物成分差異很大,說明淩奕奕養出的這些菌很不穩定……
罷了,剛上大學不久的新生而已,指望她能做出多好的東西來呢?
“我給這些菌命名爲淩菌,隻知道它們抗旱性非常強,但不知道具體有什麽用。”淩奕奕說,“蒲松春想了一上午,突然跑去挖了一罐子細沙回來,加水,把淩菌投進去。”
說着,淩奕奕打開實驗台下方的抽屜,連續掏出十幾個培養瓶,一字排開擺在桌上。
每個培養瓶上都貼着日期标簽,隔一天做一個瓶子,于是瓶子裏随時間變化的情況一目了然。
淩菌在沙子裏形成了厚厚的膠狀層,剛開始幾天有水,膠狀層鋪到了整整10厘米厚,随後斷水,膠狀層逐漸萎縮,縮小到5厘米後慢了下來。
“蒲松春說,淩菌可以用來治理沙漠。”淩奕奕語氣激動起來,“它分泌的膠狀物,可以把表層沙子變成黏稠土壤,像是往沙漠裏灌膠水!”
“透水性怎麽樣?”宋河問,“形成膠狀物的沙層,往裏加水會滲下去嗎?”
“不一定,要看時間,剛開始幾天滲的很慢,後來就滲的快了。”
“也就是說,淩菌分泌的膠狀物保質期不長,斷水幾天之後就變松了?”
“目前是這樣。”淩奕奕點頭,随後表情充滿期待,忐忑不安地詢問,“老師您說有希望嗎?用淩菌改造沙漠?”
“有希望是有希望,但改造沙漠的廉價技術已經開始推廣了。”宋河皺眉,“沙子膠水這東西,早就有人做了。”
“啊?”淩奕奕錯愕,“已經有這種技術了嗎?”
“山城交通大學的易教授,他是斷裂力學領域的高人,應該也是沙改土技術的世界第一人。”宋河搬過椅子坐下來,“他研究了沙粒和土壤的力學區别,認爲土壤顆粒之間有一種萬向結合約束力,你可以理解爲一種黏稠感,但具體理論很複雜,我不是物理專家,就不給你講了。”
淩奕奕也搬來椅子坐下,認真聽老師講。
“沙漠爲什麽難活植物?是降水量低嗎?不是,很多降水低的地方照樣能種莊稼,譬如河套平原,雨水很少,但莊稼很多。”
“沙漠難活植物的原因是不儲水,一場雨潑下來,順着沙子轉眼就流下去了。所以隻要讓沙地能儲水,生長植物就變得有可能。沙子儲水的關鍵就是萬向結合約束力。”
“易教授由此入手,做了一種植物纖維素黏合劑,那種東西摻進沙子之後,會在有水時變成稀泥一樣的流變态,幹燥後變成固體,成功把沙子轉化爲類似土壤的狀态,能儲存一定的水分。”
“最關鍵的是,這東西成本夠低!傳統的草方格治沙,每隔四五年會被重新風蝕腐爛掉,得重複投入成本。而易教授做的沙子黏合劑,可以達到一勞永逸的效果,改造一次種上植物,植物落葉會補充到土壤裏,越來越厚。”
淩奕奕吃驚,“這技術到沙漠裏試驗過了嗎?”
“豈止試驗過,都進入推廣階段了!”
“啊?”
“新疆一帶的沙漠,有沙變土試驗田,面積現在應該有十萬畝以上,成功種植出狼尾草、高粱、蘿蔔和一些小青菜,當地牧場會收購狼尾草做飼料喂羊,是脫貧工作的一個重點模式。我在那附近做過保密項目,吃過當地産的聖女果,就是沙變土試驗田産出來的,口感相當好,不輸東部省份種植的聖女果。”
“川省若爾蓋和蒙省烏蘭布也有沙變土試驗田,當地降水稍多一些,有的試驗田甚至五六年隻澆過一次水,完全靠天降水就能出作物,成本壓得非常低。”
“南海有一些黃沙小島,海軍部隊駐紮在上面,也用這種沙變土田地,永興島的沙土田能産上千斤蔬菜,官兵們天天吃,比内陸千裏迢迢運過去的菜新鮮得多。”
淩奕奕聽傻眼了,“已經到這種規模了?”
“傻孩子,落後時代啦!”宋河笑道,“易教授團隊的目标是,把我國1%的沙地改造成可耕地,也就是2600萬畝,這個目标其實定低了。”
“定低了?”淩奕奕震驚地眨眨眼。
“放眼世界嘛!納米布沙漠五萬平方公裏,阿塔卡馬沙漠十八萬平方公裏,澳洲沙漠一百七十六萬平方公裏,魯蔔哈利沙漠六十萬平方公裏……”宋河如數家珍地盤點。
“這些沙漠假如改出1%的耕地,能多養活多少人類?改出10%的耕地,又能多養活多少人類?”
“如果我們派一些農業公司出海到全世界大肆圈地,把一些沒用的沙漠用白菜價租借個99年,再改造成農場,經濟價值會有多大?對糧食安全的影響會有多大?我們在國際糧食市場上的話語權又會增加多少?”
淩奕奕徹底傻眼了,這種技術展望無疑突破了她的世界觀!
短暫的呆滞之後,她又變得沮喪,這麽牛逼的技術,可惜已經被人搶先做出來了!
别人都推廣很多年了,她這還隻是培養瓶裏的一個小雛形,完全沒競争力!
“不要沮喪,你以爲淩菌生不逢時嗎?大錯特錯,我給你指兩條路!”宋河話鋒一轉,豎起兩根手指。
淩奕奕一愣,連忙目不轉睛地盯着老師,洗耳恭聽。
“易教授做的黏合劑,用的是工業手段,成本雖然已經壓得很低,但依然有下降空間。”
“你的第一條路,就是繼續改造淩菌,讓它分泌合格的沙子黏合劑成分,把産出穩定下來。譬如易教授的方案改造一畝沙漠需要3000塊錢,你要是能用淩菌把改造成本下壓到2500塊,市場就全是你的!”
“500塊的差價,推廣到幾千萬畝沙漠裏,就是一家上市公司!推廣到全世界幾億畝沙漠裏,就是一家人類曆史上留名的科技巨頭!”
淩奕奕屏住呼吸,臉色發白,老師畫的餅過于巨大了,以至于她被想象中的大病壓得喘不過氣。
“第二條路,其實更簡單。”宋河話鋒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