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沒赢,我倆雙雙進醫院躺着了。”謝元勳嘿嘿笑,“甚至還是同一病房,他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是喝水,第二件事是罵罵咧咧給我講題。講的就是他寫在餐桌上那道題。”
宋河臉色無比複雜,“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人!聽起來像個十足的王八蛋!他不會是有精神疾病吧?”
“有。”謝元勳笃定道。
“還真有?”宋河懵了,“精神病能當老師嗎?你們學校這麽不正規?”
“他情況比較特殊,創傷後應激障礙。”謝元勳臉色忽而嚴肅了幾分。
“戰場後遺症?”宋河面色微變,一瞬間浮想聯翩。
“黑眼鏡這老狗其實挺傳奇的,他身上有個戰鬥英雄榮譽,但因爲他還活着,他的敵人也可能還有一些活人,爲了保護他,榮譽就沒公開。”謝元勳說。
“涉密嗎?能給我講講嗎?”宋河無比好奇。
“涉密,但給你講沒有問題。”謝元勳把抹布泡進水盆裏擺,擦了半天灰塵,水已染得漆黑,“稍後,我去再打盆水過來再聊。”
“我去吧。”
“我去!”謝元勳動作飛快,雙手抓起兩人的黃臉盆潑去廁所,随後開門。
門一開,沙子撲面而來!
效果相當誇張,簡直像一顆手榴彈迎面爆了,謝元勳幾乎被暴風掀翻,海量的黃沙暴雨般澆滿他的全身,沙塵暴到了!
宋河吓了一跳,敏捷地沖過去把門撞上,用肩膀死死頂住,咔咔反鎖。
“等風停再出去吧。”宋河後背頂着門,門闆傳來無數振動,外面風吼聲已變成巨響,大地似乎都在震顫,海嘯般的黃沙正一浪浪地橫掃整個臨時機場,但願不要有人滞留在外面被活埋。
“媽的确實出不去了,出去一趟隻能端回來一盆沙子!”謝元勳抖抖頭發裏的沙。
兩人各自坐上床,拆了一包瓜子,邊磕邊聊。
“黑眼鏡年輕的時候,在滇省邊境當兵,一次半夜巡邏,和越境的運毒份子幹起來了,黑眼鏡算上他戰友總共8個人,對面大概六七十人,遇見的時候偏偏距離又特别近,互相能用手榴彈夠到,仗打的特别兇,說是好多人炸的粉碎,肉糜潑了一地。”
“黑眼鏡的6個戰友很快犧牲掉了,還有一個戰友大腿中彈,黑眼鏡就背着他邊打邊撤,撤到後面一看,他戰友肚子被彈片劃開了,腸子慘白,血流光了,還剩一口氣,給他說了幾句話也死了。黑眼鏡把屍體撂下,撿了他戰友的子彈,又殺回去,斃了十幾個毒販,自己身上隻有一點擦傷。”
“回來之後,黑眼鏡成戰鬥英雄了,但留下了精神問題,白天極端暴躁,大半夜狂喊,從淩晨一兩點突然聲嘶力竭地吼叫,一吼一兩個小時不停,嗓子都喊出血。”
“一開始給他用鎮定劑安眠藥,但不能總用藥啊,就開始尋求别的治療方法,比如談話、度假之類的,也不管用,他在北戴河度假的時候半夜還喊,吓得整個度假酒店睡不着。各種方法都試過,最後是數學題管用了。”
“數學題?”宋河詫異。
“對,他做數學題之後,會暫時忘掉痛苦,而且如果連做一天數學題,晚上會睡得很死,于是部隊就調了數學專家輔導他,又安排他去清華攻讀研究生,短短幾年他就成數學家了,到我那個學校教少年班。”
宋河沉默,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剛到這座臨時機場,見謝元勳和黑眼鏡罵罵咧咧,他隻覺得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師徒二人雖然專業水平很強,但确實素質低下。
聽謝元勳講他的求學經曆,宋河又感覺黑眼鏡是個十足的變态,謝兄是個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被變态摧殘,無可避免地染上一身壞習氣。
現在他又感覺黑眼鏡也很可憐,戰場後遺症導緻的極端暴躁和偏執。
“其實黑眼鏡有一點好,他不記仇。”謝元勳說,“我跟他互毆進醫院之後,他完全不在乎我揍了他,依舊給我講題,我徹底服了,我真的擺脫不了這條瘋狗,踏踏實實學吧。”
“明白了。”宋河揉揉眉心,表情複雜道,“你們師徒倆的相處模式,還真是事出有因……”
“我們倆屬于彼此有怨氣,但不仇恨。”謝元勳歎了口氣,“媽的,我也知道他不容易,他也知道我不容易,所以我們選擇該罵就罵,互相罵完彼此都爽,還能坐下來一起工作。”
“後來我跟他合作過幾個項目,包括所謂的謝氏發動機,其實他做了不少工作,但他堅持把功勞全讓給我,理由是我還年輕,更需要成就榮譽撐腰,他已經無所謂了,有個戰鬥英雄稱号,他這輩子可以躺了,多大的官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
“嗡嗡!”
兩人的手機一齊震動。
“卧槽,資料來了!這老登半天不發資料,我以爲他讓沙子埋了呢!開工!”謝元勳興奮。
宋河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黑眼鏡在工作群裏發的文件,他連忙打開電腦,把文件快速下載,點開!
“這麽多?”宋河驚得後仰。
“操他mb的,這麽多?”謝元勳也驚了。
浩瀚的上千頁文件數據,每一頁的字體都壓縮成螞蟻小字,如果全部打印出來堪比一本厚詞典!
“今晚我得通宵了,争取天亮之前背完它。”宋河歎息一聲。
“天亮之前背完?”謝元勳當場繃不住笑了,“怎麽可能?”
“我記憶力比較好。”宋河語氣從容。
“巧了,我記憶力也很好,項羽本紀看了兩遍就能默寫,隻錯五個字!”謝元勳說,“這麽多資料背完至少也得一星期,一個通宵速背絕不可能!敢不敢賭?”
“賭什麽?”宋河完全沒壓力。
“賭掏糞吧,反正咱們隊肯定要墊底去掏糞的,誰先背完誰幹髒活!”
“好,既然謝兄想當掏糞男孩,那我成全你!”
鬥志在兩個少年身上升騰,房間裏隐隐有風吼之聲!
窗外沙塵暴越來越大,已經看不到機坪上的飛機,窗戶塗滿渾濁的黃色,風勢大到讓人擔心宿舍樓會被埋成樓蘭古城,風裏甚至還夾雜着一些大石頭,不時猛砸到門闆上,發出駭人的重響。
沙塵暴和雪崩很像,會摻雜一些快如炮彈的飛石,很多人不是被埋掉的,而是被飛石打碎腦袋。好在宿舍門夠堅固,隻是被砸得很響,但沒有開裂的迹象。
屋内學習氣氛正濃,兩人死盯着電腦屏幕速讀速背,于是外面的聲音逐漸模糊了,直到謝元勳的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