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早就做好準備了。”茯苓看着安的眼睛，認真的說着。
“.....我明白了。”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再試圖勸說茯苓，安隻是認同了茯苓的想法。
“我和無也會幫你注意的。”
“接下來，你打算先去哪兒？”看着自己面前的茯苓，安淡淡的說着。
“我，打算先回去那個世界。那裏，我還有一些放不下的東西。”遲疑了一下，茯苓慢慢的說了出來。
是啊，那裏還有她放不下的東西。
她還沒有等到長笛的主人，還沒有和自己的朋友促膝長談，還沒有看着将自己當成了家的孩子擁有美滿的一生。
她還放不下。
“這樣嗎.....”聽着茯苓的話，安好像是想到了什麽。
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安緩緩的歎了一口氣，看着茯苓。
“小茯苓，你恨我嗎？或者說，你恨崩壞嗎？”
終于将這句話說了出來，安也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祂将這句話藏了很久很久了，隻是擔心茯苓給出的答案會讓祂感到傷心而已，這才遲遲沒有問出來。
但是今天，安已經做好了準備了。
聽到安的話，茯苓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安認爲茯苓是不願意回答的時候，茯苓才慢慢的開了口。
“我，又有什麽理由恨你呢。”茯苓微微垂着眼眸，讓坐在她對面的安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什麽都沒有做啊，你沒有幹涉過那個世界，也沒有對誰出過手。我有什麽理由，什麽借口恨你？”
“隻是因爲，你是崩壞神？不，那樣太不公平了。我不應該恨你，你沒有對我做過任何事情。”
“至于崩壞。崩壞隻是一道自動化的程序而已，就算恨，我又能怎麽辦呢？面對沒有感情，沒有意識的東西，我要如何去恨？”茯苓慢慢的說着，語氣有些疲憊。
“那些人，我認識的朋友，戰友，我曾經的學生。他們都死在崩壞裏，我明明應該恨崩壞的，但是我恨不起來。因爲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律者在成爲律者之前都是人類。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人類是在自食惡果。”
“我也想過憑什麽，憑什麽崩壞不偏不倚找到了我們的頭上。”
“但是，這個世界上又哪來那麽多憑什麽。崩壞來了，它就是來了，文明到達了界限，它自然而然的會降臨。縱使它給出了預警，但是不管是哪一次，沒有一個人在最初将其當成威脅。”
“我恨過人類，恨過世界。對人類來說，崩壞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崩壞是一切發生的原因。是啊，因爲崩壞來了，所以世界變糟糕了，因爲時間變糟糕了，人性的扭曲便爆發了。”
“人性的惡在被崩壞影響的世界中展現了淋漓盡緻，我問過自己，你恨崩壞嗎？”
“我問那個自己内心深處的小人，你恨嗎？如果沒有崩壞，或許世界還是好好的，或許人性的惡便不會爆發。或許，我和她就不會這樣。”
“恨嗎？或許恨吧。”
“但是後來，我發現，比起恨崩壞，我更恨那些以崩壞爲借口而釋放惡的人類。”
“一隻老虎殺掉了一個和平小村子裏的兩個人，剩下的人看到村子的平靜被打破，便認定再也回不到從前，于是開始自暴自棄，開始放縱自我。”說着，茯苓的眼神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
“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将自己内心的野獸完全釋放。”
“最後，甚至老虎還沒有再次動手，村子裏的人們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老虎看到村子毀了，于是轉頭攻擊了另一座村子，其它村子的人看到了有的開始逃竄，有的像前一個村子一樣。有的組織起了村子裏的人，準備防禦老虎。”
“你看，老虎吃人是本能，站在人們的那邊，老虎是可恨的。但是如果站在另一個視角，反而人類更加醜陋。”
“我從前站在人類的視角裏看老虎，覺得老虎是錯的，如果沒有老虎就好了。但是後來，我站在了第三個視角裏，我發現人類比老虎更可怕。而後來，我成了老虎的王.....”
“我該恨誰？是遵循本能的老虎，還是自诩高級，卻釋放内心野獸的人類？”
“我誰也恨不了。”
“一把槍走火殺掉了你路過的朋友，而此時槍的主人遠在千米之外。你該恨什麽？是槍的主人嗎？但是這明明與他無關，是那把槍嗎？但那隻是一把沒有生命，沒有意識的武器。”
“說來說去，到最後，你隻有恨自己爲什麽沒有及時将你的朋友拉開。”
“我也是啊，崩壞是一件兵器，我沒辦法恨它，你是崩壞的神，但是卻從來沒有去動過這把武器，我也不能恨你。”
“比起恨崩壞，恨你，我反而更恨自己了。”
“恨自己那時不夠強大，沒辦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麽辦呢？”茯苓臉上的笑很苦，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對不對。
自己作爲人類活了十年，但是作爲崩壞神卻活了幾萬年。
十年的記憶猶如跗骨之蛆一般，驅之不散。
幾萬年的時光卻好像隻是虛幻泡影，轉瞬即逝。
她能恨誰？她應該恨誰？
漫長的時光裏，她想明白了，她還有一個人可以恨。
那個人，就是她自己啊。
她是茯苓，是崩壞神。
至少現在，她還先是茯苓，然後，才是崩壞神。
.........
聽着茯苓可以說有些混亂的話語，安沉默了一段時間。
祂沒想到會從茯苓口中得到這樣的回答。
茯苓知道她沒有理由去恨祂，也知道崩壞不過是一件兵器，沒辦法去恨。
而人類不過是作繭自縛，也無法去恨。
所以她将一切歸咎在自己身上，她開始恨自己。
恨自己不夠強大，恨自己沒能保護一切，恨自己，太懦弱。
她希望這樣能讓自己好受一些，但是事實卻是，這份記憶卻在她的腦海裏變得越發深刻。
茯苓的善良讓她不想去牽連别人，但是卻允許她苛求自己。
那不是愚善，但卻是真正的善良。
對無辜之人善良。
隻是，她沒有将自己包含在那份善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