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鳳推着輪椅，在慢慢地向前走。
視線掃過之處，都是忙碌的士兵、百姓在挖深壕，堆砌城池，搬來圓石、滾木，做好最後的防禦。
山下的樹木已經被砍伐一空，沒有視線遮擋，也沒有樹木遮擋。
從上而下，無論是放箭，還是推石頭、木頭下去，都能殺死一片敵人。
輪椅坐着的是鄧骁，他摸着扶柄，“這個輪椅，我記得長生坐過，秀才也坐過，想不到現如今輪到我來坐了。”
“長生坐着，那是受了重傷，倒也不意外。唯獨秀才明明一點傷也沒有，還要裝模作樣的坐在輪椅上， 戴着一頂高帽子，還搖着雞毛扇，又神秘又可笑，哈哈哈！”
紫鳳在身後也跟着笑起來，“爹，這個輪椅坐的可還舒坦？”
鄧骁說道，“材質自然不用說，這下面墊了一張虎皮，比躺在床上還舒服。這輪子也打磨多次，還弄了些坑窪出來，滾動起來波動也不是很強烈。看來，這個輪椅以後就要長期伴随我了。”
紫鳳聽出鄧骁聲音中的一股落寞的味道，便寬慰道，“爹，你不要灰心，等小姨回來，給你紮幾針，你又能健步如飛了。到時候這個輪椅我們就将它扔了。”
鄧骁知道紫鳳是在安慰他，如果他的腳能好，他身上的傷能痊愈，在青羊城也好，在成華城也好，唐嫣早就幫他治好了，也不至于等到今日坐上了輪椅。
“無妨，我這個人上了年紀，越來越不喜歡動了，能省一點力氣就省一點力氣。”
“紫鳳啊，你看雅安這個防線怎麽樣？”
紫鳳将目光投向遠方，這道防線她來到雅安之後就立馬着手準備，因爲這是蜀國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這道防線被沖垮了，整個蜀國就徹底淪喪了。
“爹，蒙頂山有天險，我們蜀國将士勇猛，再加上我們以逸待勞，必然倚靠這道防線殺退北莽，殺退聞太師的。”
“爹，你還是聽我的，早點去昆彌城吧，雖然昆彌城我以前和天麒在那邊整治了一番，後來長生和秀才又派人入駐了，可那片地方以前終究是平西王吳精喜占據之地，風土人情與我們蜀國大不相同。娘和阿妹帶着昊哥兒去了昆彌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爹你是戰功赫赫的老王爺，在大漢百姓心中地位崇高。唯有你去昆彌城，雲滇之地的百姓才會信服，才會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們。”
鄧骁低頭看着輪椅的扶柄，用手輕輕摩挲，光滑，有質感，“丫頭啊，我知道你一心想将我送到昆彌城區，你是擔心雅安也守不住，怕我有危險。因爲我們連蜀國的漢中、成都都沒有守住，那裏才是真正的天險所在，依舊被北莽攻破。這蒙頂山，又如何能與漢中、成都相提并論呢。”
“不過，這一次我是不會再退了。我要在這裏接應天麒和長生，我要和蜀國的戰士們守住這最後一道防線。無論勝負，無論生死，我都要在這裏。”
紫鳳知道鄧骁的脾氣，能讓他帶着傷先行撤離成都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那是因爲年幼的蜀帝在雅安，蜀國的傷殘将士在雅安，蜀國最後一道防線在雅安，所以他才會來這裏。
現在讓鄧骁離開蜀國，離開雅安，已經超出了他的極限所在。
鄧骁多次說過，哪怕是戰死，他也要戰死在蜀國之地。
因爲這個地方，是當年武王派他過來平定的，他永遠是蜀中的老王爺，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逃離。
紫鳳的眼眸投向北方，那邊雲霧蒸騰，仿佛有暴風雨即将到來，這讓紫鳳眼眸中的憂色越發濃郁，“也不知道天麒和長生他們怎麽樣了？”
“成華城還沒有青羊城那麽高大，堅固，天麒和長生又是兩個固執的人，不肯認輸，更不肯輕易後退的人。他們都是一股腦沖殺的人，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人。我還真是擔心啊，要是抵擋不住，不知道魏忠和虛靖他們能不能及時勸長生和天麒及時撤回來。”
鄧骁的眼中浮現出兩個身影，一個高大強壯，手中抓住兩個大鐵錘，身後一對隐形的翅膀，讓他在敵軍中來去自由，沖殺不止。
一個身影冷酷肅殺，渾身彌漫着嗜殺的氣息，滾滾煞氣止不住地彌漫出來，那雙猩紅的雙眼，在勢不可擋的霸王刀伴随下，一刀一刀地砍向敵軍，一刀一刀地将敵人的頭顱收割。
“我走之前，和天麒、長生交待過了，一旦過了今日，就讓他們立即撤回。哪怕抵擋不過今日，也讓他們撤回。留着有用之軀，來雅安，去昆彌，與北莽做最後的決戰。”
“我想，長生和天麒他們哪怕上了頭，也還是會記得大事爲重，也還是會知道要過來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紫鳳，我想，你還是先去昆彌吧。”
紫鳳輕輕搖頭，鬓角處的長發在山風中飄浮，時不時輕輕撫摸她絕美的臉頰，“爹，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想着讓我去昆彌呢？”
“你傷成這個樣子，能出來巡視一番防線，已經是苦苦支撐了。天麒和長生他們還在成都苦苦作戰。雅安這邊的防線，這邊的調度，這邊兵力的調整，糧草的配置，都需要我來經手的。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離開的。”
紫鳳将手放在鄧骁的肩膀上，她這才發現鄧骁的頭發已經大部分灰白了，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爹，我們父女兩都是一樣的人，或者說，我們鄧家都是一樣的人。其他人都可以走，唯獨我們皇族的人不可能走在前面。哪怕到時候雅安也守不住，要撤，我們鄧家皇族的人也要最後一個撤走。”
鄧骁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動容，有欣慰，也有痛楚，更有堅毅。
他輕輕地拍了拍紫鳳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鄧骁何其有幸，能有你這樣的女兒，能有天麒這樣的兒子。你們都是蜀中好兒女啊！”
紫鳳說道，“爹，你現在終于肯承認弟弟是你的好兒子，是蜀中的好兒女了啊。”
“你以前隻是誇我，從來沒有誇過弟弟，隻是責備他，罵他。就連天麒都覺得在你心中，他永遠是個不成器的兒子，永遠也達不到的你要求。”
鄧骁輕輕歎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爲人父母，對兒女總是會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對于你，我是欣慰的，是驕傲的，因爲你做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好，比我和你娘做的都要好。我誇你，疼愛你，那是溢于言表的，絲毫不需要掩飾的。”
“而對于天麒，這個傻小子，這些年折騰出來的事情你也是看在眼裏的。其實他也是不錯的。尤其是這次蜀國保衛戰，天麒無論是領軍作戰，還是奮勇殺敵，還是排兵布陣，都是極其優秀的。沒有他，恐怕我們蜀國早就亡了。隻是我習慣性地拿他和其他人去對比，尤其是你大哥……”
停頓了一下，鄧骁握緊了扶柄，“其實，我也知道，拿天麒和你大哥做對比，對天麒來說是極爲不公平的。可是我也改不了啊！”
紫鳳聽到鄧骁的聲音有些哽咽，知道他想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想起了那心如刀割的痛苦回憶，便蹲了下來，“爹，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們要放眼未來才行。”
鄧骁微微點頭，看着紫鳳的眼睛，看着自己聰慧、孝順、能幹、漂亮的女兒。
“紫鳳，等天麒和長生來雅安，你就和長生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