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沿邊上有一個少女伏在床頭小聲哭泣。
一個老太監抹了一把眼淚,低聲勸道,“公主,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你這樣哭,隻會讓天皇更難受的。”
這個少女便是履中天皇唯一的女兒泷澤蘿公主。
泷澤蘿擡起頭,秀美的臉上淚眼婆娑,“父皇,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你明明知道那是個火坑,你爲什麽還要将我往裏面推呢?”
履中天皇有些動容,頭艱難微側,目光從屋頂轉向自己的女兒,自己在人世間唯一的血脈,兩行老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泷澤蘿,那雖然是個火坑,可是隻會燙傷你,你至少還能活着啊。”
“我要是不将你送去,你連性命都不保!”
泷澤蘿抓住履中天皇的有些發黑的手臂,“父皇,你是天皇啊,你是倭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你是我們大和民族的真龍。隻有你想做,沒有什麽做不到的啊。”
履中天皇閉上眼睛,面如死灰,“餘茂春,你去門口看看,外面的守衛是否在交接了?”
這個叫餘茂春的老太監弓着背往門口走去,探出腦袋張望了一番,“皇上,他們正在外面交接,此時沒有人來内堂。”
履中天皇又睜開眼睛,眼眸中盡是絕意,盡是死氣,“泷澤蘿,我的乖女兒啊,是我走錯了一步,将自己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将皇族,将你們,連同整個倭國都帶入了死境啊。”
“當初我想振興倭國,我想像當年的大漢一樣,實現萬國來朝的盛況,讓我們大和民族在全世界遍地開花,讓倭國成爲世上最強大的國家。于是我想盡一切辦法,一方面挑起北莽、天竺等國與大漢的紛争,另一方面借助我們遠離陸地的優勢,避免戰争發生在本土,與他們做生意,大發戰争财。”
“最開始,我們收獲滿滿,各國都需要我們的武器,戰艦,需要我們的糧草,而我們從他們國家獲取了大量的金銀财寶,礦石油料牲畜,甚至這些國家連島嶼、城池都願意拿來交換給我們。”
“我四處拉攏腐蝕大漢、北莽的官員,讓他們向我們靠攏,爲我們買命。我們要搶奪大漢富饒的土地,我們要将大漢高高在上的民族踩踏在腳下,讓他們淪爲賤民,成爲我們的奴隸。這一切很快就要實現了,然而我做錯了一件事情,走錯了一步,那就是讓溫睿臨來到倭國……咳咳咳……”
履中天皇不斷地咳嗽起來,泷澤蘿公主連忙用手放在履中天皇的胸口,輕輕爲他順氣,“父皇,你不要着急,慢點說,餘茂春,把藥拿過來給父皇喂下。”
餘茂春有些猶豫,泷澤蘿公主秀眉微蹙,“餘茂春,你在幹什麽?”
“你沒有看到父皇咳嗽得很厲害嗎?你難道想害父皇嗎?”
履中天皇擺了擺手,停下了咳嗽,“乖女兒,你誤解餘茂春了,他跟随我多年,是我最信得過之人,不會害我的。”
餘茂春弓着背,“皇上聖明啊!”
“泷澤蘿公主,這碗藥是忠義王端過來,不可以輕易用啊!”
泷澤蘿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履中天皇,“父皇,你是說,忠義王想要害你?”
“他爲什麽要這麽做啊?你已經想要将皇位禅讓給他了,他堅決不要,還痛哭流涕,對皇家表示忠心,他這個時候怎麽可能害你呢?”
餘茂春說道,“公主,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皇上剛才所說走錯了一步,看錯了一人,說的便是看錯了忠義王溫睿臨啊!”
“這溫睿臨的祖輩有倭國血統,這是外人不知曉的。這麽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暗中扶持溫家,才讓他從一個小小的江南富家,成長爲大漢四大家族之首。當然,溫睿臨也給了我們豐厚的回報,那大漢七十二島嶼就是溫睿臨說服小皇帝劉寰促成了,這才有了我們倭國暢通無阻的海上貿易通道,給我們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财富。”
“可是這溫睿臨狼子野心啊,他将大漢的财富帶回了倭國,用了手段交結權臣,又帶來大量的美女、珍寶、奇石獻給皇上。尤其是他帶來的那個妖女林靈素,稱她有長生之道,可讓皇上延年益壽,千秋萬載。”
“皇上信了溫睿臨,荒廢了朝政,将權力逐漸交給溫睿臨;倭國的大臣信了溫睿臨,成爲他的跟班;連百姓們也得了溫睿臨的好處,都說忠義王好。就這樣,溫睿臨已經将倭國牢牢掌控在手掌上。”
“現如今,皇上……皇上也是身不由己啊!”
履中天皇長長地歎了口氣,“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隻怪我貪圖長生,想要長生不老;隻怪我貪圖林靈素的美貌與道法,與她雙修,被不斷吸食了精魄,變成現在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的罪孽我來承受,我不想連累你啊,我的女兒。”
“我知道你看不上溫睿臨的養子溫寶,他不學無術,陰險狡詐,好色貪婪,比他父親溫睿臨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我時日無多,一旦我走了,溫睿臨就再無所顧忌,必定對我皇族下手。現在連皇宮内外的人都是溫睿臨的手下,我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連餘茂春也是我拼死要留下來的。泷澤蘿,你是我唯一的血脈,你嫁入溫家,才能保住我們皇家的血脈,才能不讓溫家在上位之後肆無忌憚地對我們皇族大開殺戒。”
“泷澤蘿,所以我主動向溫睿臨提出将你下嫁給他兒子溫寶,溫睿臨的眼神中透露出意外,他明顯看穿了我的心思,可是他沒有拒絕。因爲他還需要你安穩倭國的民心,這件事情對你,對溫家,都是有好處的。我的确是将你推向了火坑,可這也是唯一能保住你性命的機會啊。”
泷澤蘿大哭起來,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爲何天皇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爲何她當了這麽多年尊貴的公主,卻要嫁給那個不學無術的溫家後人,明明那個溫寶,不是純正的大和民族血統啊。
可這一次,現在說起來都晚了,已經成了定局,一個死局。
溫睿臨卻是這個局的把控着,他走出皇宮,臉上洋溢着笑,一如既往的溫和、儒雅的笑。
這份笑,他當年更多的是獻給了大漢皇帝劉寰,劉寰是個短命之人,無福消受。
于是他帶着這份笑來到了倭國,倭國的履中天皇很受用,于是履中天皇也靜靜地躺着。
讓一個人躺着,不理朝政,可以用的手段很多,溫睿臨隻是用了大漢的些許手段而已,就達成了目标。
論手段,一個身上混合着大漢、倭國血脈的人,要比平常人更有耐心,更有恒心,更加狠心。
溫睿臨來到一處高樓上,背着手,從海洋裏的風經過層層過濾,吹拂到他臉上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濃重的腥味,而是淡淡的香草、略微的甘甜氣息。
掌控大局,掌控生死,掌控天地的感覺,真的很好。
自己忍辱負重這麽多年,曆經千辛萬苦,多少次出生入死,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這一切,還不夠,大漢的天地,北莽的天地,整個世界的天地,都要掌握在他手中,就如同那高高的貧土山一樣,上面雪花覆蓋,山下櫻花如雪。
溫睿臨一把抓住欄杆,原本溫和的笑瞬間收斂起來了。
他的眼神開始凝固,因爲他感覺到了震動,強烈的震動。
他看到了前方的貧土山,山頂的雪花突然綻放出來,如同盛大的煙火一般,在空中炸裂開來,綻放出絢麗的火花。
不!
那不是煙火,那是火山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