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眼眸微眯,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感慨不已。
“長生,想不到你霸王刀用得好,你這拉二胡也很有天分啊。”
“也對,像你這種喜歡孤獨,享受寂寞,一個人能在城頭上坐一整天的人,的确适合二胡這種樂器。”
陸長生坐得筆直,将二胡放在腿上,手拉琴弓,身無旁骛的拉着。
琴聲幽幽,如哭如泣。
一曲拉罷,陸長生停下琴弓,面向孔瑾,“秀才,你是怎麽想着突然要拉二胡的?”
孔瑾眼眸中有些許傷神之色,“又是一年,年關将至,睹物思人。”
“也是這幾天來到大邑,才閑了些許,便做了兩把二胡。”
“隻不過,這杆子是普通的烏木,沒有找到上好的檀木,否則更爲铿锵有力。琴弦也是絲弦,不是銀弦,聲音不穩定,而且還容易斷。”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這琴筒,大冬天的,我隻尋到了普通的蛇皮,沒有找到那種蟒皮。長生,你可能不知道,這蛇皮鱗紋細密,紋路排列規則,并富有韌性,但質地較薄。而蟒皮鱗紋粗而平整,色彩對比協調,厚度适宜而有彈性,共鳴很好。蟒皮又以肛門一帶地方的最爲理想,這個地方的蟒皮适應性廣、發音渾厚圓潤,并且性能穩定……”
待孔瑾侃侃而談,說了一大通,陸長生說道,“秀才,你還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
“你這樣的人,在流沙郡也能擺爛這麽多年,真的是難爲你了。”
孔瑾尴尬一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敢說,以前也喜歡吹箫,等上了年紀,越發喜歡這二胡了。”
“唉,人到了這個年紀,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有些傷感啊。一年笛,三年蕭,一把二胡拉斷腰。千年琵琶,萬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啊。”
陸長生說道,“秀才,你以前總是熱血沸騰,慷慨激昂,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說不完的話一樣。”
“今天從張爺爺屋子裏出來之後,我覺得你有些傷感,有些低沉,有些心裏堵得慌的樣子啊。”
“是不是張爺爺和你單獨說了些什麽事情啊。”
孔瑾将手中二胡放在一邊,看着陸長生眼眶上的黑布,欲言又止,随即輕輕搖頭,“和你們知道的都一樣,我隻是感慨老天師這樣本領通天的人,最終都逃脫不了生死,便有些傷懷。”
“以前我還存有一絲幻想,那就是像老天師這樣的能人,說不定就能尋到另外一方世界的通道,說不定就能在那個世界尋到長生不老。”
“現在想想看,連老天師都沒有尋到任何蹤迹,連他都熬不過這方天地的生死關,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更是沒有任何希望了。”
陸長生說道,“秀才,你讀的書多,知道的事情多,你這麽孜孜不倦地想要尋找那方世界的通道,你怎麽就這麽肯定一定會有另外一方世界呢?”
“而且我聽張爺爺的口氣,他也覺得另外一方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很大。你們兩個都是有大智慧的人,肯定不會平白無故的胡亂說事。”
“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方世界,這麽多年了,不可能一個人也沒有發現它的存在吧。”
孔瑾仰頭看向天空,天空低沉,灰蒙蒙一片,讓人看不清楚,看不明白,“是啊,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過,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過,可這不能代表另外的世界不存在。”
“長生,我有一個預感,那就是那個通道,極有可能在北莽的深淵之中,或者在那極北苦寒之地,再或者,就在那南海的漩渦之中。”
陸長生問道,“爲什麽會在那些地方呢?”
孔瑾摸着下巴的胡須,身子微微搖晃,“絕大多數地方,都被人探尋過。唯有那些探尋不到的地方,或者極其危險的地方,人們不敢、不能、不得去探尋,說不定就是那方通道隐藏的地方。”
陸長生說道,“秀才,我想的沒有你那麽長遠。現在我想的不是去尋找另外一方世界,而是如何壯大我們遠征軍,如何打敗北莽,如何滅掉倭國。”
“隻有把這些事情做好之後,我才會去想着另外一方世界。”
孔瑾自嘲地笑了笑,“是啊,長生你說的很有道理,你這麽想是對的,是腳踏實地的。”
“我也是今日心緒有些起伏不甯,便拉着你來城頭拉二胡,暢想一下而已。”
“另外一方世界的事情還遠着呢,我們現在遇到的問題也還多着,其實真的沒有資格去想那麽長遠。”
“哦對了,長生,楊家那小子你見着沒有?”
陸長生微微一愣,“楊家小子?是楊遇春嗎?他現在在馬子龍手下當差,中規中矩的,他怎麽了?”
孔瑾說到,“不是楊遇春,是天波府楊家的後人,一個大冬天隻穿着一件紅褂子,提着一杆紅纓槍的小子。”
陸長生想起來了,“哦,是我們在十萬大山惡人谷路上碰到的小楊哥啊。”
“他已經到了大邑嗎?”
孔瑾點點頭,“在你們去徽州敬亭山去救蘇晴的時候,他們就來了。來了兩個人,楊家小子和他母親。”
“楊家小子他娘病得不輕,嫣嫣給她看過了,需要用一段時間的藥看成效,就在大邑城裏休養着。”
“這楊家小子可不是個安穩的家夥,安頓好他娘之後,就到處找人打架。”
陸長生想起小楊哥當初想要半路打劫的場面,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是啊,他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
“大邑城裏也有不少高手,小楊哥的戰績如何啊?”
孔瑾笑道,“有輸有赢,五五開吧。”
“不過這小子有點血性,打赢了也不驕傲,打輸了也不沮喪,城裏的将士都很喜歡這小子。”
陸長生說道,“我從你言語中聽出你也很喜歡他啊。”
“要不,把他留在你身邊,你教教他?”
孔瑾說到,“他娘倒是想要他留在我身邊,跟着我學些行軍打仗的本事。可是這小子瞧我不上啊。”
這下輪到陸長生吃驚了,“你孔八鬥名聲如日中天,而且我和他說過你,他對你敬仰得很,怎麽可能瞧不上你呢?”
孔瑾摸着胡須說道,“還不是柳兒那小丫頭。”
陸長生越發不解了,“和柳兒又有什麽關系?”
孔瑾說道,“柳兒和楊家小子說,當初我教她和鐵蛋,就教了茴香豆‘茴’字的四種寫法,其他什麽都沒有教。所以楊家小子先入爲主了,不肯拜我爲師啊。”
“我堂堂軍師,也不好在天波府楊家後人身上用些手段,就沒有勉強了。”
陸長生說道,“那的确是你的原因,當時你的心思沒有放在教孩子上,一味想着和我創建遠征軍,開疆拓土,所以這個教書先生沒有當好。”
孔瑾說到,“不過楊家小子放在我身邊,的确有些不合适。我是謀士,他一心以武立功,放在你身邊更爲合适。”
“對了,他想拜你爲師,你恰好也沒有收徒弟,不如收他爲徒。”
陸長生說道,“他練的是槍法,我練的是刀法,并不相通。馬子龍倒是想收他爲徒,奈何他不肯。”
“不過他既然是天波府楊家的後人,這等忠烈之後,如果他一心拜我爲師,我也會答應的。到時候再請馬子龍傳授他槍法,想必馬子龍也不會拒絕。”
二人說着一些事情,談着臨安城劉秀珠,湘州的曾秀全,還說到霍無缺在嶺南與狼兵大戰之事,談得深入,便忘了時間,忘了天空的變化。
這時,城頭下突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又下雪啦!”
陸長生仰頭,便有一片雪花落在臉上。
極爲冰冷,極爲刺骨,仿佛極北苦寒之地的萬年冰霜一般,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