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有本事的人,連茴香豆的‘豆’他都會寫出五種模樣出來,連劉老太爺都誇他滿腹經綸。”
“再說了,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好,腿腳也不方便,爬來爬去的讓人不放心。”
陸長生摸了摸柳兒的小腦袋,眼中盡是憐惜。
柳兒走路有些瘸,上次的傷很重,獨眼郎中鍾北的醫術有限,終究還是留下了些病根。
隻是柳兒毫不在意,笑得很燦爛,“長生哥哥,我已經能夠走路了,我一天也不想待在院子裏聽我娘念叨了。”
“你可知道這些天都快把我悶壞了。”
“而且,小白也不喜歡待在家裏,總是往你這裏跑,我一個人在家可無聊了。”
小白從陸長生懷中探出個小腦袋來,吱吱吱的,又縮了進去。
好像擔心有人又要将它從陸長生懷中搶走一般。
陸長生摸了摸小白,發現它好像一直沒有長大的樣子,還是那麽小,隻是依舊很精神,“柳兒,我和你說的是和秀才念書的事情,難得尋了個讀書人過來教你們,你們要好好珍惜啊。”
“雖然現在是亂世,可是能認識幾個字,終究是有用的。而且你以後是要上龍虎山的,那可是千年道教祖庭,裏面的人本事可高了。”
柳兒嘟着嘴說道,“那孔秀才每天都穿着那件破舊長衫,估計一百年沒有洗過澡了,身上酸臭得很,一靠近我我就頭昏腦漲,我才不要跟着他讀書。”
“而且啊,他也沒有多少時間來教我識字,每次讓我寫字,自己就去找人喝酒唠嗑去了。”
陸長生問道,“大家都忙得很,誰有這麽多空閑時間陪他唠嗑啊?”
柳兒說道,“先前劉老太爺、鍾北還陪他說一會話,可他總是說一些打仗啊,打江山啊之類的事情,接着就是是讨酒喝。後來連劉老太爺一見他過來,就把門關了,假裝不在家。”
“最近啊,他喜歡去找那個吊起來的人說話。”
吊起來的人,自然是清風劍賴曉明。
陸長生問道,“他找賴曉明幹什麽?”
柳兒搖搖頭,“不知道,兩個老家夥好像很投緣的樣子,念念叨叨說個沒完沒了。”
“不過昨天孔秀才很高興,說賴曉明答應将清風山送給他了。”
陸長生知道孔秀才向來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既然去找賴曉明,必然是要套弄些東西出來。
隻是那清風山和流沙郡相距甚遠,得了那清風山又有什麽用呢?
陸長生瞥了一眼牆角,“鐵蛋,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回去守着家裏的打鐵鋪吧,這裏有我在,沒事的。”
鐵蛋自從老鐵匠死後,越發沉默寡言了,一有空就抱着大刀,和陸長生一樣坐在城頭磨刀。
“喂,臭鐵蛋,長生哥哥和你說話呢,你怎麽不做聲啊?”
柳兒見鐵蛋不說話,便朝他嚷嚷。
鐵蛋可以不搭理任何人,唯有柳兒壓制得住他,隻得說道,“我喜歡待在城頭上,爺爺不在了,一回到家裏我就心裏難受。”
陸長生知道鐵蛋是想念他的爺爺,尤其是老鐵匠的死,對鐵蛋打擊很大。
最終陸長生沒有允許那些難民進城,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爲老鐵匠和老泥鳅的死,還有鐵蛋的受傷。
“鐵蛋,你和秀才說你想去二龍山,或者是牛頭山,是真的嗎?”
牛頭山,已經在魯進的帶領下加入了大漢遠征軍,擴張速度很快,據說已經有七八百人的規模,大都是魯進以前結識的江湖中人,還有些人又帶着自己的朋友進來,規模還在進一步擴張之中。
而二龍山,則是孔瑾安置的難民所在之處。
孔瑾給了他們一些糧草,又領着他們去洗劫大戶和縣府鄉鎮衙門,然後不斷吸收難民。
出乎陸長生意料的是,短短數日,二龍山竟然彙聚了将近五千人的規模。
雖然大部分是老弱病殘,也能抽出一支千餘人的青壯年隊伍來。
如果給些時間訓練,未必比那些官兵差。
鐵蛋停下磨刀,“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走出離陽城,走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
或許最緊要的一點,是走出自己的心結吧。
老鐵匠死在鐵蛋的身上,給鐵蛋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痛,痛徹心扉的那種。
一直困在裏面,隻會讓痛苦加深,隻會讓自己更加難受。
隻有走出去,才能自我得到釋放,或者遺忘,或者将痛苦壓在心底。
柳兒說道,“鐵蛋,你才十歲啊,你這麽小怎麽能走出去?”
鐵蛋拿起自己的大刀,“我已經殺了五個人了!”
“當我舉刀殺人的時候,就是我長大的時候。”
“而且,陸長生也是十歲就開始獨當一面。”
柳兒嘟着嘴說道,“長生哥哥不是一般人,他這六年來都在保護離陽城,你呢,你以前說過長大了要保護離陽城,要保護我們的,現在難道不算數了嗎?”
鐵蛋不敢直視柳兒的眼睛,“算數的。”
“哪怕我去了牛頭山或者二龍山,我還是離陽城的人,還是大漢遠征軍的戰士。隻要離陽城有危險,無論如何,無論我在哪裏,我都會殺回來的。”
柳兒眼眶有些紅潤,她知道鐵蛋的脾氣很倔,一旦定下來,便有十頭牛拉着也不會回頭,“走走走,你們都走,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鐵蛋你趕緊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師父也是一樣,說走就走了,還說一年之後來接我,肯定是騙我的。你們都是想離開,沒有一個人想留在離陽城的。”
“嗚嗚嗚……”
柳兒哭着便跑着離開,鐵蛋見柳兒差點摔倒,便想要去扶她,又忍住了。
陸長生看着柳兒離去的背影,對鐵蛋說,“想好了就去做吧!”
“你走之前和孔秀才見一面,我們在牛頭山和二龍山都安排了人,也做了部署,他會告訴該怎麽做的。”
鐵蛋擡頭看向陸長生,“你會不會離開?”
離開,離開離陽城。
陸長生六年前就想離開了。
他想回長安,想回大漢,想回到他的家。
可是他走不了。
他有太多的牽絆,有太多的責任,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守着離陽城,更多的是守着城裏的百姓,守着那杆大旗。
如果要離開,他也要舉起那杆大旗,帶着離陽城的百姓離開。
去大漢,回長安!
可惜,大漢朝廷已經跑到江南去了,長安已經是北莽的城池。
他沒有家了,恐怕日後連國都沒有了,他還能去哪裏呢?
陸長生擡頭看向遠方,“我也不知道啊!”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有些路總得有人去走,或許走着走着,路就走通了呢!”
鐵蛋想了想,站起身來,“我等下就去找秀才。”
走了兩步,鐵蛋又回頭說道,“你幫我轉告柳兒,等我長大了,有出息了,我再回來接她。”
陸長生忍不住笑了,“你怎麽不親口和她說?”
鐵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離開了離陽城,我能不能活下來,能不能活得很好。”
“如果沒有活的很好,我也沒臉來接她的。”
陸長生停下笑容,看着鐵蛋期盼的眼神,“去吧,我答應你,會照顧好柳兒,會将你的話轉告她的。”
“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你一定先要活下來,人沒了便什麽都沒了。”
“活下來,一切都還有機會。”
鐵蛋這才放下心來,走下城樓。
人,又離開了一個。
隻是有的人,離開是埋葬在了南山,如同老鐵匠、老泥鳅等人,一輩子與離陽城捆綁在一起,生死不離。
有些人,是站着離開的,是要去外出闖蕩,開辟另外一片天空。
陸長生擡頭看向天空,灰蒙蒙的,有些壓抑。
這些天來,流沙郡的天空一直是壓抑的。
各地湧現出了難民潮,官府一直在驅趕,或者鎮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不僅僅是流沙郡的官兵,連幽州的兵馬都過來了。
牛頭山也受到了波及。
雖然魯進在牛頭山上招兵買馬,擴張勢力,可是這一次來的幽州兵馬遠比流沙郡的官兵要強上十倍、百倍。
孔瑾告訴魯進的話,他還是記在心裏,那就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面對氣勢洶洶的幽州重甲騎兵,魯進着人逃進了深山老林,避一避風頭。
畢竟幽州重甲騎兵的優勢在于平地厮殺,攻城略地。
在深山老林中騎馬難行,不能發揮他們的優勢。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些幽州兵馬會來攻打離陽城。
陸長生感覺到,這一天不會很晚,離陽城就要面對幽州重甲騎兵了。
他和這支軍隊接觸過。
幽州重甲騎兵以前是北莽幽王耶律雄基的親兵。
曾經和武王率領的大漢遠征軍對戰過。
對于這支全副武裝,兵強馬壯的軍隊,武王都格外重視。
雖然這一次幽王耶律雄基并沒有親自過來,可是那份壓迫感,那份壓抑已經來到流沙郡,已經讓離陽城的陸長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我的刀已經很久沒有沾血了!
我的體内的煞氣已經饑渴難耐了!
生,或者死!
不過是一刀的問題!
給我點血,讓我忘記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