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滿懷信心下山,要殺了陸長生,屠了離陽城。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馬失前蹄。
不僅陸長生沒有跪倒在自己的驢蹄下,成爲自己的鼎爐,反而一着不慎,被陸長生重創了自己。
還讓自己變得這麽蒼老、醜陋。
性命一直被他控制。
幸好來了一個佛門的聖子道岸和尚,将陸長生給打個半死。
可是在道岸要下死手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大眼睛道士。
偏偏這個大眼睛道士又是什麽道門百年不出的人才。
看二人打鬥,道岸未必會輸給虛靖。
可是那虛靖一副打架不怕死的勁頭,讓道岸有些放不開來。
佛門的高僧還是惜命啊!
他隻是天下行走,可不是天下送命。
該死的道士,怎麽就這般不要命呢?
明明和尚的禅杖能打在他的身上,他卻不管不顧,一定要用木棍捅和尚的臀部。
道岸,你讓他的木棍捅一下又不會死,這麽怕幹什麽呢?
禅杖打一下,不比木棍捅一下來得更猛烈嗎?
還有,那大力金剛掌不是你們佛門的絕學嗎?
道岸,爲什麽你使出大力金剛掌逼退道士之後,立馬就逃之夭夭了呢?
你跑什麽啊?
聖子,道岸,賊秃驢,你回來啊!
任由春十三娘喊破喉嚨,道岸依舊義無反顧地跑了。
跑得那麽決然,那麽果斷,連袈裟的衣袖都沒有揮一揮。
留下一陣塵土飛揚!
虛靖也愣住了。
他已經後退了兩步,準備發功,用道門絕學九雷天罡正法與佛門的大力金剛掌一決高下。
想不到啊,想不到。
這道岸竟然如此狡詐,直接撒腿就跑。
虛靖想要追,卻聽到身後傳來的哭泣聲。
是一個小女孩在哭泣,她蹲在城頭下,拉着陸長生的手,使勁地搖晃,“長生哥哥,你不要死啊!”
“長生哥哥,那壞和尚跑了,你醒來啊!”
柳兒的哭泣聲,并沒有喚醒陸長生,他依舊雙眼緊閉,身子一點點冷去。
鐵蛋緊緊地抱着陸長生,眼中有淚花閃爍,卻抿着嘴,用力地不讓淚水流下來。
獨眼郎中鍾北給陸長生把脈之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在城牆上用力地錘起來。
其他離陽城的百姓,站在身後,一臉悲哀。
虛靖用木棍敲了一下春十三娘的頭,斷了她想逃跑的念頭。
暈過去的人,是沒法再繼續跑的。
春十三娘是陸長生打傷的,自然要留給陸長生來處置。
虛靖來到陸長生身邊,李瘸子、老鐵匠等人紛紛讓開一條道來。
雖然大家并不認識虛靖,可是剛才這個年輕的道士打退了和尚,救了陸長生一次。
那麽,他和陸長生一樣,也是個好人。
百姓的善惡之分,總是這麽純粹。
幫了好人的人,必定是好人。
虛靖伸手摸了摸柳兒的頭,“丫頭,你哭什麽啊?”
柳兒小臉蛋上挂着一串淚珠,用手抹了一下,淚水更多了,“長生哥哥死了!”
“他死了!”
虛靖說道,“我有一個辦法,能救他,不過是有代價的。”
劉太爺在身後顫巍巍地說道,“這位道長,請問是什麽代價?”
虛靖的長睫毛微微動了動,“這道岸的彈指神通,再加上大日如來禅杖,一般人可是扛不住的。”
“道家講究天理循環,能殺人,便能救人。同樣,要救人,便要拿命來換。”
“一命換一命,老人家,你可願意?”
劉太爺眼中沒有不舍,沒有難過,反而有驚喜的光芒,“道長,你是說長生還有救?”
“我這條老命,六年前就應該死了,能活到今天,是長生救了滿城百姓。能用我的命換長生的命,值了。”
“要我如何死,道長你說吧。”
鐵蛋抱着陸長生的頭,開口說道,“我願意。”
虛靖還沒有開口,站在城牆下的張寡婦、李瘸子、老鐵匠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我也願意。”
獨眼郎中鍾北環顧四周,也壓低聲音說道,“我也願意。”
虛靖沒想到,平日裏貪生怕死的百姓,竟然願意用自己最珍貴的性命,來換取陸長生活下來。
不僅是垂垂老者,還有稚嫩兒童。
還有這些老婦人。
這些都是漢人啊!
漢人惜命,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漢人從不怕死!
虛靖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柳兒,“小姑娘,你身上有些機緣。”
“如果你想要救陸長生,你就要拜我爲師,入我龍虎門,從此與父母斷絕來往,從此與塵世無牽無挂,你可願意?”
柳兒似懂非懂,仰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其他人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個女人,一個病恹恹的女人。
這個病恹恹的女人很瘦,似乎一陣清風吹過來,就能将她吹走。
女人是柳兒的母親,何秀娟。
滿城盡是孤兒寡母,何秀娟也是一個寡婦。
自從她丈夫戰死之後,體弱多病的她便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唯有遺腹女柳兒,才是她唯一的寄托。
或者說,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何秀娟眼中淚花滾落,撲通一聲跪倒在虛靖身前,“道長,如果能救長生,我的性命你也可以拿走。”
“我閨女能拜入龍虎山,有高人庇佑,便能好好活下去,我死也瞑目了。”
“柳兒,跪下,拜見你的師父。”
柳兒乖順地跪倒在何秀娟身旁,在何秀娟的陪同下,恭恭敬敬地朝虛靖磕了三個響頭。
虛靖受了柳兒的禮,便又摸了摸她的頭,“好,好,好。”
“既然你拜我爲師,便是我龍虎山的弟子。”
“你姑且陪着你母親在城中生活,過段日子等我辦完事,便來接你去龍虎山。”
待何秀娟和柳兒站起身來,虛靖看向陸長生,感歎一聲,“老東西一直說元氣四洩,世道大變,國運傾頹,天機紊亂,一片茫然,讓我下山來尋找機緣,勘破這亂世。可是這亂世要是能勘破,還叫亂世嗎?”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人遁其一。陸長生啊陸長生,你可是那遁去的其一嗎?”
自嘲地苦笑一聲,虛靖繼續說道,“連老東西都看不透,我又如何能看得明白呢?”
“陸長生,你身上的孽緣這麽深,血腥味這麽濃,殺氣這麽重,偏偏身上的正氣又如此渾厚,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救你到底是對還是錯啊。”
“算了,想這麽多做什麽,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了。”
虛靖對鐵蛋說道,“借你的刀一用。”
鐵蛋将刀遞給虛靖,并沒有問爲什麽。
好像,這個大眼睛道士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能讓人覺得很舒服,能讓人很相信他。
虛靖接過鐵蛋的刀,用刀在木棍上刮下了些許木屑放在手掌心中。
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木屑放入陸長生的口中。
似乎,這些木屑,比起天底下最貴重的東西,還要來得寶貴。
虛靖又摘下腰間的葫蘆,剛摘下瓶塞,周邊之人便聞到一股酒香。
虛靖用酒水沖着木屑灌入陸長生的口中。
接着将木棍橫放,輕輕地在陸長生的心口處滾動。
柳兒一動不動地站在旁邊,葡萄似的大眼睛逐漸有些焦急的神情。
因爲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陸長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可是他的手,卻越來越冷。
柳兒忍不住拉了一下虛靖的衣角,哽咽着說道,“師父……”
虛靖嘴角抽了抽,“徒弟,你可以懷疑我的功夫,但你不要懷疑我救人的本領。”
“你去,對準陸長生的鼻子來一拳。”
柳兒不解,有些猶豫。
不過她依舊在虛靖的鼓勵下,走近了一步,擡起小拳頭,朝陸長生的鼻子砸去。
她的拳頭很小,力氣更小。
剛抵擋陸長生的鼻子處時,便看到一雙眼睛在看着她。
陸長生的眼睛。
黢黑,如同那柄大刀一般黑。
如同深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