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他的實力不允許他收徒弟,在那之後不久,他得悟大道,齊萬物而等衆生,自然也不會再收徒。
藍田擁有天生的靈覺,這是十分難得的事情,即使放在天都那一衆奇才身上,也算得上一種優秀的禀賦。
這樣的禀賦當然不能浪費,于是藍田就成了李沐塵唯一的徒弟。
雖然是徒弟,李沐塵卻一天都沒有教過她。
當初離開荒澤的時候,李沐塵原本想把藍田帶走,但藍田的爺爺剛死,她也不願意遠離父母。于是就留在了臨荒鎮,暫托在百花谷謝婆婆那裏。
李沐塵沒教過她,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師徒情義。
他救過藍田的命,救過藍巴子一家的命,也救過整個臨荒鎮。
而當他從荒澤秘境經曆九死一生,逃出來後,藍田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人。
他昏迷的時候,是藍田用鞋子去舀水來給他喝。他至今還記得小丫頭那帶着點愧疚又帶着點壞笑的俏皮模樣。
那一鞋子的水,也算是救了李沐塵的命。
師徒倆是經曆過生死的,又怎麽可能沒有情義?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這情非但一點沒有淡,反而随着李沐塵的悟道,随着藍田的成長,變得更醇厚,更值得回味了。
藍田毫不猶豫地沖出去,撲進了李沐塵的懷裏。
“師父!”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師父你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呀?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李沐塵輕撫着藍田的頭發,笑道:“怎麽會忘了呢,你用鞋子給我喝過洗腳水,我怎麽能忘呢!”
藍田仰起小臉,呵呵地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和一排潔白的牙。
李沐塵能感覺到藍田身上的變化,不僅是長大長開了,還有體内經脈氣血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她的靈覺能力更強了。
木年豐把地上的藥盒子撿起來,走出鋪子,朝着李沐塵笑笑,叫了聲:“李公子!”
他已經盡力克制内心的激動,但聲音還是帶了點顫抖。
李沐塵朝他點點頭,問道:“這幾年過得還不錯吧?”
“托公子的福,生意很好。”木年豐說,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摸了摸頭,有些慚愧地說,“嗐,我怎麽變得這麽世俗了,公子問的不是生意吧!當年多虧公子點化,讓我走上正道,這幾年我内心祥和安甯,沒怎麽練功,修爲境界卻感覺提升了呢!”
李沐塵哈哈一笑,說:“世俗未必不好,你不是沒練功,你的功夫就在世俗裏啊。”
木年豐仿佛明白了什麽,躬身道:“多謝李公子點撥。”
又把藥盒子遞給藍田,提醒道,“可别見了師父,把救人的事情忘了喲!”
藍田接過藥盒:“嗯,謝謝木叔叔,我不會忘的。”
離開木年豐的山貨店,李沐塵就陪着藍田一起去百花藥鋪。
“紅菱姐!紅菱姐!”藍田一路小跑着進去,“你看看誰來了!”
“誰呀?瞧把我們的小仙女給激動得……”謝紅菱走出來,一看見李沐塵,當場愣住,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不知怎麽的,俏臉飛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呀,是李公子來了,快裏面請!”
李沐塵當然記得謝紅菱。當年百花谷那麽多弟子裏面,就謝紅菱最善良溫柔。
謝紅菱帶着李沐塵進了堂屋,要給他上茶。
李沐塵說:“你們有病人,就不要管我了,先去照顧病人吧。”
謝紅菱說:“這個病人的病情有點特殊,我們正一籌莫展呢,李公子您來得可真巧,您給瞧瞧吧。”
李沐塵笑問道:“謝婆婆醫術高明,你怎麽不去請她呀?”
謝紅菱說:“婆婆今早來過了,她也沒有好的辦法,留了個方子,需要用奇香,讓藍田去木年豐那裏看看有沒有。沒想到就遇到您了!”
藍田說:“師父,您去看看吧!”
李沐塵當然不會反對,就跟着二人去了院内廂房改的病房。
房門一開,一股腐臭的味道就撲鼻而來。
病人就躺在床上,渾身的皮肉都爛了,臭味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李沐塵皺了皺眉,這人身上的腐臭不是一般的皮肉腐爛味道,而是帶着一股冥界死氣。
謝紅菱把謝婆婆開的方子拿來給李沐塵看,問道:“婆婆說這方子也隻是試試看,并沒有什麽把握。因爲缺了香料,藥還沒煉。李公子,您看,我們是把龍涎香煉進去嗎?”
李沐塵看了一眼,說:“謝婆婆醫術高明,這方子沒問題。隻是此人的病不是一般的病,他身上有冥死之氣,非藥物可除。”
“冥死之氣?”謝紅菱聽得一驚。
而藍田則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師父,什麽是冥死之氣?”
李沐塵說:“就是來自冥界的死氣,本不屬于這個世界。人将死的時候,身上有時候會有這種氣味。有了這種氣味的人,基本就無藥可救了。那種氣味,有時候普通人也能感受到,不一定要醫者。但這人身上的氣味太重了,死氣凝而不散,不是自然衰敗和疾病所緻。”
“來自冥界的死氣,爲什麽會在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身上出現?”藍田不解地問。
“因爲兩個世界本就重疊在一起。”
“重疊在一起?”
“陰在陽之内,不在陽之對。”
“哦……”藍田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她撲閃着好奇的大眼睛,繼續追問,“如果重疊在一起,爲什麽我們周圍都是活人,死去的人我們卻看不到,他們去哪兒了呢?”
“是不是回歸了大道本身?”旁邊的謝紅菱也同樣好奇,忍不住插嘴。
李沐塵贊許地看了她一眼:“爲什麽這麽想?”
“嗯,臨荒鎮雖然偏遠,但也不是完全封閉的地方,這幾年您的名聲大振,您的道法口口相傳,我們也有所耳聞。我聽說您在梧桐樹下傳道,聞道者擠滿了整座城市。真羨慕禾城的那些人啊,可以聆聽您親口傳道。”謝紅菱說。
李沐塵對這種傳言不禁莞爾,笑道:“怎麽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你還不滿足嗎?”
謝紅菱啊的一聲驚呼,才恍然想起李沐塵就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自己和他的距離不到兩米,這種距離,恐怕比絕大部分聞道者要近得多。
她臉一紅,帶着些許幸福還有一絲慚愧地說:“原來我才是幸運的人啊!李公子,請恕我愚鈍,我剛才說的不對嗎?”
李沐塵說:“你說的對,一切都源于大道,包括你我,但并不是死後回歸。我們都是道的一部分,不需要死後去回歸。我們本身就是道,你、我、藍田、所有的人,都是道,己身即道。隻是我們都被遮蔽了雙眼,蒙住了心靈,看不見自己的道,卻到處去尋找。”
謝紅菱若有所悟,頻頻點頭。
藍田想了想說:“師父,如果我們自己就是道,那就是永恒的,爲什麽還會死呢?難道死隻是一種假象,那些死了的人其實并沒有死?”
李沐塵有些驚訝地看着藍田,這小丫頭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不一般了,便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活着也是一種假象呢?”
“啊?”謝紅菱驚呼出聲,她想象不出,活着怎麽會是假的?
如果活着是假的,那我們現在是誰?
藍田卻好像一點兒也不震驚,隻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說:“我用靈覺看東西的時候,和眼睛看到的不一樣,這說明我們看到的世界很可能是假的,而有人故意隐藏了真相,或者大部分的真相。人出生的時候,自己沒有感覺;人死了,自己也沒有了感覺。生和死,都隻對别人有意義。我隻有感覺到我存在的時候,我的生命才有意義。道就在我們的生命裏,是這樣嗎,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