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走到高處看了一眼,河谷蜿蜒,看不到源頭和盡頭,視線裏隻有一片荒涼。
再遠處,就是莽莽的群山,泛着雪的冷光。
要想繼續前進,看上去隻有兩個辦法,要麽穿過這條黑色的河流,要麽就要從上遊或者下遊繞很長的路,關鍵是他們并不知道哪一頭能更快繞過去。
“怎麽辦,要不要繼續走?”
徐曉北雖然不喜歡也不相信白辰,但關系到生死存亡,尤其是丁香的安危,他還是拎得清的。
“那裏有個房子。”丁香指着前方說,“我們過去看看。”
徐曉北順着丁香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河谷的邊上,嶙峋的亂石之間,有一間石頭壘砌的房子,隻是有些破敗,又和周圍的石頭一個顔色,如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那是個房子。
三人朝那裏走去,越靠近河谷,就越感覺荒蕪。
河床底部的形狀越來越清晰,黑色的不是水,而是谷底的岩石和土層。
整條河床底部仿佛是地獄的裂縫,呈現着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陰森黑暗,而流淌在上面的水反而是清澈的。
河床兩岸的岩層扭曲褶皺,岩壁上有許多明顯是人工開鑿過的痕迹,一個個淺淺的洞穴,有點像排列整齊的佛龛。
還有許多零落的倒塌的石頭壘砌的房屋,散亂地分布在岸邊。
他們剛才所見的,就是其中算得上“宏偉”和“精緻”的一間。當然,這兩個詞是相對它周圍的同類而言,如果把它放到繁華人間,哪怕是樟木這樣的邊境小鎮,也會顯得破敗不堪了。
房子大約有三人多高,屋頂已經塌了一半,一面隻剩半壁殘垣,另外三面的牆體也風化得厲害。
門口坐着一個僧人,披着破舊肮髒看不出顔色的肩搭,裸露出黝黑瘦小的肩膀。他的臉如一塊老樹皮,顔色和谷底的岩石一樣,褶皺卻比岩層還要深。
如果不是他那望向對岸的眼睛裏還有一抹如盼彼岸的神采,差點以爲這是一具幹屍。
“阿彌陀佛,這位師父,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無花過去以僧人的方式行禮問候。
“清涼世界,花開的彼岸,來自雪山的聖水……”僧人喃喃地說着,不知是在回答還是在自言自語。
“來自雪山的聖水?”
徐曉北擡頭望了一眼,荒涼之界外,莽莽群山之後,确實有雪山之頂,在閃着白光。
“可是這河爲什麽是黑色的?看着髒兮兮的,讓人惡心!”
“黑色……那是地獄的顔色……”和尚的聲音沙啞而悠長。
“喂,和尚,不要聳人聽聞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這條河,總該有個名字吧?”徐曉北說。
“卡利甘達基……”僧人的口音本就很重,這個名字更是讓人聽得雲裏霧裏,“這裏曾經是恒河的水源,來自雪山的聖水從這片大地奔流而過,滋養着南方的聖土。可惜,它受到了地獄的污染,河床變成了黑色……”
徐曉北皺了皺眉,這個回答對他們一點用都沒有,這種類似的傳說在很多地方都有。
丁香上前道:“大師,我想問一下,這附近哪裏有紫色的竹子,最好是成片生長的地方?”
“紫色的竹子……”
一直一動不動的僧人終于動了一下,扭轉頭看了丁香一眼,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在那張褶皺的塞滿了沙塵的臉上,仿佛幹裂的土地上的兩汪清泉。
“穿過卡利甘達基,沿着地脈走向深處,那裏有聖母的眼淚彙聚的泉,和大地的血液浸潤的竹子,我想,那就是你要找的紫色的竹子吧。”
“聖母眼淚彙聚的泉……大地血液浸潤的竹子……”丁香心頭一喜,有了這兩句話,就有了明确的方向,“多謝大師。”
“我不是大師,我隻是一個苦行者,在聖母的懷裏等待彼岸的花開。”僧人轉回頭看向對岸,“我已經在這裏看了三萬多次日落,河谷的顔色淡了,又黑了,彼岸的花尚未開,等待的人也未來。”
“大師在等誰?”丁香問。
僧人轉過身來,指着已經倒塌了一半的石頭房子裏說:“她!”
然後便虔誠的匍匐下來,五體投地。
丁香看見房子裏有一尊神像,因爲風化的厲害,看不清樣貌,但依稀能辨出是個女人。
“她是誰?”
“薩蒂——雪山的女神——濕婆之妻——大地之母……”僧人跪在地上,一邊叩拜一邊說着神像的名号。
丁香忽然覺得這神像身上有種奇特的氣息。
她不知不覺地靠近去,好奇的觀察起來。
徐曉北和無花也跟了進去。
“丁香,你在看什麽?”徐曉北見丁香如此專注地看一個已經斑駁到面目全非的石像,不禁有些好奇。
“我感覺她好熟悉,甚至有點親切。”丁香說。
徐曉北說:“别逗了,這裏是泥婆羅,古代算天竺文明,跟你一個出生在華東的人八竿子打不着。”
“也不一定。”無花突然指着神像的底座說,“你看這蓮台上的雲紋和裙邊的造型,不是古天竺的風格,而是華夏特有的樣式。這神像,或許出自古華夏匠人之手。”
無花在出家之前,無花曾遊蕩江湖,見多識廣,後入佛門,又對造像藝術有所研究。
“在這荒涼異域,乍見華夏之物,難免覺得親切。”
徐曉北反駁道:“剛才那和尚明明說了,這是雪山女神薩蒂,是濕婆神的妻子,明明是個婆羅門教的神,怎麽會是華夏工匠打造的呢?”
無花也說不清楚,畢竟這神像太殘破老舊了,除了底座上還能看到一些紋飾,基本就隻剩個輪廓了。
丁香看了一會兒,神識中仿佛有什麽感應,可是又不那麽真切,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說:“算了,走吧,去找紫竹林。”
三人轉身出去,發現那僧人又已恢複了最初的樣子,盤坐在石頭上,如枯樹一般,固執地望着彼岸。
“謝謝大師,我們走了。”
丁香見僧人沒有說話,便也不再打擾,欠身緻謝之後,帶着徐曉北和無花,穿過黑色的卡利甘達基河谷,消失在荒涼的大地上。
他們剛走,破廟前的虛空白影一閃,一身白衣的白辰出現在僧人的背後。
“你爲什麽不勸阻她們?”
“我爲什麽要勸阻?”
“你看着河谷變黑,明知地獄裂縫已開,若惡魔借冥氣複生,她們會死的。”
“那不是惡魔,那是濕婆神。”
“哼,那是在你眼裏,在我眼裏,神魔無異。”白辰說。
“你想救她們?”
“是的。”
“但你承諾過,不會越過卡利甘達基河谷。”
“那是過去了,那時候,河谷還沒有變成黑色。現在一切都變了,何況……”白辰目光一凜,“這個女人,我必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