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去撿,可是手一點也不聽使喚,手掌不停顫抖着,手指無法彎曲,怎麽也抓不住東西。
他隻能用兩隻手,僵硬地把抹布捧起來,也不管髒不髒,就放到嘴裏,繼續叼着去擦車。
保安上來就是一腳,把劉啓明踹倒在地上。
“你瞎呀!也不看看這什麽車,抹布掉地上了不洗幹淨就擦車,把車擦花了你賠啊?”
劉啓明艱難地爬起來,可是腳一軟,又匍倒在地。
他的手筋和腳筋都被割了,但沒有完全斷,動手的人很聰明,給他留了一點點,讓他的手和腳不至于全廢。
這是埃爾伯的決定,故意把劉啓明弄廢,讓他在銀沙門口擦車,以警告濠江人,和他們作對是什麽下場。
何家倒了。
馬爺消失了。
曾經的新銀沙經理、馬爺的左膀右臂、繼蔡和衷之後濠江最有希望繼承千王稱号的年輕人,如今像條狗一樣跪在銀沙門口,給客人擦車。
一輛豪車停下來,車上下來一對衣着華麗的夫婦,婦人懷裏還抱着一條狗。
不知怎麽的,原本安靜的小狗突然從婦人懷裏竄下來,跑到劉啓明身邊嗅着。
貴夫人連忙上前,把小狗抱起來,看了一眼劉啓明,眼裏滿是嫌棄,抱怨着:
“哎呀,髒死了,把我家辛德瑞拉都弄髒了!真是的,銀沙這麽大的娛樂城,怎麽弄個這麽髒的人擦車呀!”
他的男人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你可别小看他,他原來是這裏的經理,濠江的頭牌千王,我們想見都見不到呢!”
“哼,說得那麽厲害,現在還不是不如一條狗!辛德瑞拉,你說是吧?”
女人懷裏的狗叫了兩聲,仿佛在不滿将它和這個肮髒的人相提并論。
保安一臉谄媚地上前去道歉,然後回身就又是一腳踢向劉啓明。
可是這一次,他的腳莫名奇妙踢歪了,踢在了旁邊那輛賓利的車門上。
保安捂着腳呲牙咧嘴,可是當他看見車門上的鞋印和蹭掉的漆時,就再顧不上自己的疼痛了。想到自己辛苦一年的薪水都未必能賠得起補漆的費用,他心裏就氣得不行。
他隻好把怒氣發在劉啓明身上,大罵着:“都怪你!你這個倒黴鬼!喪門星!”
拔出橡膠棍,就要上去打。
但他感覺後脖子一緊,好像被什麽人揪住了。
大概是那人極其高大,他被舉到了空中。
“誰呀?敢惹老子,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保安張牙舞爪地扭頭,這一看,可把他吓壞了。
身後哪有人?
什麽都沒有。
隻有周圍看熱鬧的人在朝他指指點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人群裏走出兩個人來。
保安從空中跌落,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喲叫疼。
他艱難地爬起來,橡膠棍指着走來的兩個人:“喂,你們是誰?是不是你們戲耍我?”
對劉啓明,他敢打敢罵,但對别人,他可不敢。
他不認識馬山和李沐塵,但見這兩個人,一個威猛高大,一個風度翩翩,心裏就有點怯了。
能到銀沙來的玩的,誰知道是不是哪個豪門公子?
馬山一步步朝他走來,保安一步步後退,到了車邊,他退無可退。
“你……你要幹什麽?”
“跪下!給他磕頭道歉!”馬山指着劉啓明說。
保安一愣:“給他?你有沒有搞錯?他就是一條狗!”
咔一聲脆響。
伴随着保安殺豬般的嚎叫,他的一條腿折了,膝蓋反向九十度彎曲,單腿跪在地上。
接着,又是咔一聲脆響,另一條腿也折了。
馬山沒有再理會哀嚎的保安,看向劉啓明。
“啓明,我回來了!”
劉啓明的身體在顫抖,眼裏有熱切的火在燃燒。
可是這火片刻便熄滅了。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肮髒的浸透了肥皂水的袖子,用那雙無力的下垂的手掌把抹布捧起來,用膝蓋在地上爬了幾步,繼續擦起了車子。
“啓明……”
馬山看得不忍心,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把抹布扔掉。
“你看着我!啓明,我是馬山!我回來了!”
這時候,圍觀的人才反應過來,有人終于認出來,驚呼道:
“是馬爺!他是馬爺!以前新銀沙的馬爺!”
“馬爺不是死了嗎?”
“誰說的?隻是失蹤了而已!馬爺回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斷了腿的保安吓得直哆嗦,疼痛和恐懼讓他的臉變得扭曲。
劉啓明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叫了聲:“馬爺。”
“啓明,我知道你受苦了,振作一點,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走,我們殺回去,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馬山鼓舞着他。
劉啓明苦笑着搖頭,舉起顫抖的雙手:“振作一點?我怎麽振作?你看看我的手!沒有了這雙手,我還有什麽用?我憑什麽去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
他看了一眼圍觀的人群裏那個貴婦懷裏抱着的狗。
“現在的我,活得比狗還低賤!可我還活着,就是因爲我相信,馬爺一定會回來,一定會把銀沙奪回來,把那些狗日的砸碎趕出濠江!”
“我等到了……哈哈……”
劉啓明笑着,笑聲卻掩蓋不住他的辛酸,通紅的眼睛裏淚水難抑,從眼角流出,在污濁的臉上淌過。
“……我等到了……馬爺……你回來了!哈哈哈!……”
劉啓明越是這樣,馬山就越難受。
他回頭看了李沐塵一眼。
他知道李沐塵能把劉啓明治好,連絕情蠱發的查娜麗都治好了,挑斷手腳筋的劉啓明應該不在話下。
但馬山也知道,治好一個人的外傷容易,治好内心的傷害卻很難。
劉啓明的傷不僅是手和腳上的傷,更嚴重的,是他内心的壓抑和絕望,是他像狗一樣活着的這段日子靈魂的折磨煎熬。
必須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否則,隻是治好了外傷,哪怕報了仇,殺光那些害他的人,他也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從容坐在賭桌前,他的後半輩子都要和痛苦的回憶、靈魂的折磨相伴。
“啓明,振作一點!”馬山抓住劉啓明的雙肩,用力搖晃着,“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幫我,我們一起殺回去!”
“馬爺,我幫不了你什麽了,能看到你回來,我的心願已滿足。你也不需要我幫,我知道你一個人足夠了!”
劉啓明收了笑聲,面容變得平靜,平靜得仿佛一潭死水,了無生氣。
“不!”馬山心如刀割,“我需要你!啓明,隻有你能幫我!我們怎麽輸掉的,就怎麽赢回來!你的賭術,是濠江最厲害的!幫我?!”
劉啓明再次擡起雙手:“可是我已經沒法幫你賭了。”
“誰說賭一定要手的?你還有眼睛,還有腦子!隻要你能振作起來,我們一定能赢!我們失去的所有的東西,都要赢回來,包括你的手!”
“我的手……”劉啓明有些不信似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馬山,“還能赢回來?”
可是,當他看見馬山那堅定的眼神,那銅鑄一般的決毅的表情,他又忍不住有點相信了。
因爲他知道,馬爺從不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