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人通過神識也能做到,但不如藍田。因爲神識其實是一種神通,是依賴強大的法力支持,法力越強,境界越高,神識的延伸就越廣,靈覺也越敏銳。
但這有一個缺點,就是一旦法力耗盡,神識和靈覺也自然消退,比如李沐塵現在的狀态,神識就十分微弱。
又或者在更強大的力量面前,神識就容易被屏蔽。比如剛才在秘境中,面對真龍強大的氣場,藍田比李沐塵更早發現了玄冥,雖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一把劍。
藍田的靈覺是天生的,她沒有修爲,沒有法力,完全是自然的、生而知之的。
她說李沐塵身上有鬼,就一定是看到了什麽。
而李沐塵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此時神識微弱,但也不至于到被鬼附身都發現不了的程度。
“你看到了什麽?”李沐塵問道。
藍田說:“我看到兩個你,一個是黑色的,像鬼。”
她忽然又指着李沐塵的胸口:“那是什麽?”
李沐塵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塊玉。
那是天魂殘璧,從京城李宅拿到之後,他就戴在了身上。
這是李家祖傳的東西,胡雲天把母親的聖女魔心封印在這塊玉裏,所以這塊玉和李家,和母親,都有着某種奇妙的聯系。
被魔附體的張豔豔說宮淩煙沒有死,被囚禁在九幽之地。
李沐塵隐隐有種感覺,那很可能是真的。
而李家的這塊殘玉,又似乎隐藏着許多秘密,如果能還原它原來的樣子,或許就能解開很多謎團。
當李沐塵握住胸前的玉時,某種奇妙的感覺産生了。
一些奇怪的東西在身體内流淌,沉睡在血脈中的某些東西仿佛正在醒來。
而此時,他的左手握着天魂璧,右手握着玄冥劍。
藍田看見,一些黑色的霧一樣的東西,從他的左手,流經他的身體,又從他的右手蔓延到劍身。
于是,那把劍亮了起來。
這亮光不是白的,而是黑的。
雖然夕陽已經西下,但天還沒黑。這黑色的光,在沉沉将暮的荒澤裏,是如此的明亮、晃眼。
藍田有些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隻能小聲地叫着:“叔叔!叔叔你怎麽啦?”
可是李沐塵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的身體陷入了另一種昏沉,血脈中被喚醒的某種東西,帶着強大的力量,裹挾着他的靈魂,就連久經考驗的道心,也浮動起來。
暮色沉沉,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變成了一片蒙蒙的白光。
這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世界。
就連自己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一切都變得虛無了,不在了。
無他,無我,無道。
不知從哪裏浮起一團黑煙,在虛無的世界裏飄蕩。
漸漸的,黑煙扭成人形,沒有五官,沒有面貌,無法分辨他的樣子,可李沐塵似乎覺得,那就是自己。
接着,一團煙從他的胸口流出,落到他的手裏,變成了一把劍。
人影還是煙,還是扭曲的,虛幻的,唯有那把劍是筆直的,卻也是靈動的。
人和劍一起扭動着,幻化着,不同的姿态,仿佛是在跳舞。
李沐塵看得呆了。
他從這舞中,看到了劍意。
這是一套他從未見過的,甚至無法想象的劍法。
每一劍,都伴随着無比濃烈的殺意和殺氣。
他聽見那人一邊舞劍,一邊大聲吟唱着詩句:
“殺!不仁不義者殺!”
“殺!不忠不孝者殺!”
“殺!衣冠禽獸者殺!”
“殺!道貌岸然者殺!”
……
他每吟誦一句,就劈出一劍。
每一劍,都帶着無比強大的殺氣和斬滅一切的威勢。
“殺!逆我之徒皆可殺!”
“殺!天下無人不可殺!”
……
人影舞動,殺意越來越濃,濃的幾乎化不開,彌漫在整個空間裏,到最後,滿世界隻剩下了殺氣,把舞劍的人和劍都包裹在内了。
那人還在吟唱: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可報天。”
“君子衣冠多禽獸,正道迂徒更僞善。”
“帝王将相都如狗,百姓蒼生不自由。”
“我即是天天即我,殺盡天下逆天人!”
……
聽着這樣的吟唱,李沐塵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也沒有熱血沸騰,反而心境平和自然,就好像一切本來就該這樣,他本來就應該這樣做。
黑煙彌漫,殺意濃烈,他已經看不清舞劍人的身姿,連那吟唱,到後來也隻剩下一個字:
“殺!”
“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
旁邊的藍田吓壞了。
她看見李沐塵呆呆地坐在那裏,忽然跳起來,舞動着手中的劍,面目變得猙獰,嘴裏大叫着:
“殺!殺!殺!殺!殺!殺!殺!……”
就這樣,從西邊的最後一絲霞光退去,大地陷入黑暗,他一直舞着劍,喊着“殺”,猙獰的,聲嘶力竭的。
荒澤的夜裏,隻回蕩着“殺”的聲音,連蟲鳴都聽不見一聲,仿佛被這聲音吓壞了。
藍田覺得那樣子好恐怖,比鬼還恐怖。
在黑夜裏,她哭了起來。
可是李沐塵仿佛看不見她,依舊在那裏不停地狂舞。
直到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從山頂射出來,金色鋪滿大地,李沐塵才停了下來。
此時的他已經筋疲力盡,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
李沐塵醒來的時候,身旁燃着火堆。
藍田正在望火堆裏添幹柴。
“藍田……”李沐塵叫了一聲。
“叔叔,你醒了啊!”藍田開心地笑起來,露出兩個小酒窩。
“我昏迷了多久?”李沐塵問道。
“應該是三天了吧。太陽出來了三次,又落下去三次哩!”
藍田一邊說着,一邊從火堆裏扒拉出兩個燒得黑糊的地瓜樣的東西,因爲燙,左手捯右手,右手捯左手,不停用小嘴吹着。
一個小姑娘是怎麽做到在荒野裏生存三天,還要照顧一個昏迷的大人,李沐塵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什麽?”
“這個呀,我也不知道叫什麽,爺爺弄給我吃過,爺爺說他以前在山裏打獵,沒獵物的時候,就經常吃這個。”
藍田把其中一個的外皮剝開,遞給李沐塵。
這是李沐塵聞到過的最香的味道,堪比記憶裏童年的燒烤攤上的香味。
他接過來嘗了一口,要上去有一點澀硬,沒有想象中的糯,但回味中自有一絲甘甜。
藍田自己也剝了一個吃,一邊吃一邊說:“爺爺教了我很多野外活着的本領,什麽可以吃,什麽不能吃。不過他不教我也知道,因爲那些不能吃的東西上面總有一層死亡的顔色。”
李沐塵看見藍田赤着腳,鞋子放在旁邊,問道:“你怎麽不穿鞋,腳不冷嗎?”
藍田拿起鞋子,帶着一絲腼腆,不好意思地說:“我找不到打水的工具,就用我的鞋子去小溪邊裝了水來,已經給你喝過好幾次了哩!”
說完,便咯咯地笑起來。
李沐塵從她臉上,看到了綻放的燦爛的山花。
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