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林家傷了人,他心裏也有些愧疚,因此特意派了個道童照顧林尚義,就怕出點什麽意外。到時候,毛道長拍拍屁股走了,他還要在禾城待下去的。
可沒想到最終還是出了事。
“我不知道!原本是我觀裏的道童在此看管,伺候林老爺的飲食,可現在……”
他指着地上的幹屍,“道童在此,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張錫坤蹲下來,檢查了一下道童的屍體,吃驚道:“是被吸盡了血肉,還取走了魂魄,這才是魔道手段!”
張道遠忽然想起來,說:“會不會是他?”
“誰?”
“那個駝背的瞎子!”
張道遠剛才隻講述了主要過程,沒有說細節,這時候才把細節說出來,和林家的沖突,就是從瞎子給林蟬鳴那一棍開始的。
李沐塵聽到這裏,就确定了問題就是出在那個駝背瞎子身上。
林蟬鳴的功夫他很清楚,這裏的人,包括那個毛奎生,隻要不用五雷術,沒人能一招打死林蟬鳴。
他隐約想起了什麽,心頭陡然一驚。
張錫坤說道:“知道他的形貌,就一定能找到他。上仙,我立刻發出天師令,緝拿此魔!”
“天師令?”李沐塵冷冷地說,“你是還嫌死傷的無辜者不夠嗎?”
“這……”張錫坤一臉尴尬。
他還想說點什麽,李沐塵已經扶着林尚義走了出去。
張錫坤連忙追出去。
這位可是天都來的仙使啊!
世人都說天師府統領天下道門,但張錫坤心裏卻清楚得很,天下道門,哪有那麽好統領的?
道法千萬,門派林立。不說别的,光三山符箓,除了龍虎山,也還有茅山和閣皂山,各自成宗,天師府不過是借了祖師爺的威名,才勉強有了個總領三山符箓的名頭。
而三山符箓之外,上清、清微、靈寶各派山頭林立。更何況,還有北方全真叢林。
還有佛儒雜教,各方散修,林林總總,哪裏能有什麽統領?
若說有一個,那就是大家都向往的神聖之地——昆侖!
而昆侖之上,又以天都峰萬仙宗爲尊。
傳說在那天梯之上,有十萬仙人,千萬年來,對抗域外天魔,守護此域,才有這世間的太平。
“李上仙!”
等李沐塵走到了院子中央,張錫坤在李沐塵身後跪了下來。
“今日之事,是我教徒無方,緻使宵小趁隙,造成無辜傷亡。我願代徒受罪,領受天罰!”
天師一跪,天地爲隻悚容。
這一下,可把陳壽亭等人吓壞了,紛紛在張錫坤身後跪倒。
但誰也不敢說話。
李沐塵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張錫坤道:
“你,代替得了嗎?”
張錫坤悚然一驚,擡頭望着李沐塵。
“不要那魔道宵小來做擋箭牌,更不要拿正義來做借口!若非你們心念不正,有一己之私,以己心妄度天心,又怎會被宵小之輩趁得逞?”
李沐塵神情肅然,擡眼望蒼天,目光悠遠,身上散發出雷劫之後的凜然仙威。
在這一刻,他就是仙人。
“無辜者不能白死。你們借正道之名,行濫殺之事,今天我也借天道之名,殺一殺你們這些假道!”
張錫坤吓了一跳,忙道:“上仙,能不能看在我,哦不,看在祖師爺的面子上,饒他們一命?奎生這人我知道,他嫉惡如仇,心中并無邪念,隻是剛愎自用了些。子不教,師之惰。今天的事情,都因我教徒無方,上仙要責罰,就罰我吧。”
毛奎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師尊,是我的錯!師尊不必爲我求情,弟子的錯,弟子甘願受罰,若師尊因我而受罰,弟子死也不能瞑目的!”
陳壽亭等人也都俯地叩首:“上仙,我等甘願和毛師弟一起受罰!”
李沐塵冷冷地看着他們:“讓來讓去,以爲吃席呢?真當仙人心中無怒?!”
說罷,一跺腳。
轟隆一聲。
整座天星觀就塌了下來。
塵煙四起,遮天蔽日。
前後三進院,占地三五畝的天星觀,三十幾間房子,全部塌陷,無一完存。
隻剩下原先供奉在大殿裏的太上老君,和正一祖師張道陵的神像,還立在那裏。
而随着天星觀一起倒下的,還有一大群人。
今天參與林家血案的,除了張道遠,其餘人,包括毛奎生在内,都在這一腳當中,肉身震塌,靈魂震散,連渣都不剩了。
仙人一怒,恐怖如斯!
待塵埃落定,張錫坤看着那一南一北,失去了屋宇遮蓋的太上老君和正一祖師神像發呆。
毛奎生已死,他倒也不替這個弟子惋惜,人各有天命,不能強求。
李沐塵一腳震塌天星觀,就是在告訴他,天星觀不是永恒的,天師府也不是永恒的。
若所行不正,傲慢之氣不收,那麽總有一天,天師府也會倒掉。
而李沐塵這一腳,留下了太上道祖和正一祖師的神像,是告訴他,廟會塌,而道不會塌,正一這一脈不會塌。
張錫坤伏地顫聲道:“多謝上仙指點迷津!”
李沐塵知道張錫坤懂了,朝他點點頭,然後看着呆若木雞的張道遠說:“知道爲什麽你還活着嗎?”
張道遠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這些人是貧道叫來的,按理貧道比他們更該死,不知上仙爲何……?”
李沐塵說:“還記得當初我來要朱砂符紙,我走後,你在院子裏焚香禱告嗎?”
張道遠猛的想起,那天馮天明陪李沐塵來求丹砂符紙,他們走後,天星觀平地驚雷,劍氣飛天。
他當時以爲是有仙駕路過,才焚香禱告。
現在才恍然,那仙駕,就是眼前這位李公子啊!
“你當日所禱的内容,我全聽見了。你沒有祈求自身福壽,而是求天下太平,道門永昌。就憑這一點,我留你一條命。而你心中善念勝過了傲慢,讓今天的事态沒有變得更壞。所以我不殺你。”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天星觀是你的道場,今日也因你自己而毀。你就把它重新建起來吧。從今日起,不準招工,不準募捐,一磚一瓦,全要靠你自己。什麽時候把天星觀重建起來,你就算完成贖罪了。”
“張天師,我這樣罰他,你認不認可?”
“甚好!”張錫坤應道。
李沐塵點點頭,一擡手,手中多了一把桃木劍。
“這是天師劍,我偶遇林蕭,他被陰龍所殺,臨死将此劍托我送回天師府。原本我今天就要交還給你,但你剛才也說了,今天的事,是你教徒無方,也要承擔責任。所以——”
他随手一擲,天師劍飛出,落在那樽天師神像面前,整把劍都沒入了地下,隻剩下一個劍柄尾端露出在地面。
“我現在要去追那駝背妖人,等我回來,再取劍還你。此劍留在你祖師爺座前,也不算我侮你門派。”
說罷,禦劍而起,化作一道金光,裹住林尚義,飛天而去。
望着李沐塵消失的方向,張錫坤贊歎了一聲:“真仙人也!”
張道遠癡癡地看着,回想起過去小看李沐塵,把他當成旁門左道之徒,心中一陣慚愧。
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修行人的傲慢習慣改掉,從此做個謙遜的道士。
陳壽亭跪行幾步,扶住張錫坤的手臂:“師尊請起。”
張錫坤卻一動不動,望着前方的兩座神像,道:“祖師爺尚無片瓦遮蓋,我有何臉面站起來?李仙人說得對,我們該好好收一收這傲慢之心了。就跪在這裏吧,什麽時候天星觀蓋好了,什麽時候起來。”
張道遠一聽,頓覺壓力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