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便颠颠兒地跟在花忍冬身後走到一旁,谄媚道:“領導,還有什麽吩咐?”
這狗腿子的模樣讓花忍冬挑了下眉,不知道他演的又是哪出,還是清了下嗓子,指着正在寫闆報的男知青,一本正經道:“交給你的工作,不好這麽欺負老實人吧?”
夏宇無辜地撓了下頭,不等開口解釋,正奮筆疾書的眼鏡男知青先急了,“領導,沒欺負老實人,他答應把他的鋼筆送我。”
說完,還珍惜地摸了下上衣的口袋,那裏插着一支八成新的鋼筆。
花忍冬朝夏宇上衣口袋看去,果然之前别了一支鋼筆的位置空了。
剝苞米給了一盒豬肉罐頭,寫闆報給了一支鋼筆,夏知青使喚人的手段就是這麽樸實無華。
稍稍走遠一些,找了個空曠、不容易被偷聽的位置,兩人湊在一起。花忍冬低聲将本子上剛剛記下的所有内容給夏宇彙報了一遍。
“牛棚裏有個姓安的老爺子,是前年從京市下放過來的,因年紀大,腿腳不好,隻能幹些割草和收拾牛棚的活。據村裏老太太們說,有個叫楚明的知青,三天兩頭往牛棚跑,和安老爺子湊一塊就能嘀咕半天,村裏有人懷疑他們在進行不正當交易,證據就是安老爺子下放過來不久,楚明也下鄉過來,他來了之後,安老爺子比剛下放那會兒胖了。
當然,不排除楚明是受人之托,代爲照顧安老爺子。
村東有一對母子,母親姓柳,年輕時人稱柳嫂子,這些年開始有人喊她柳嬸子,具體名字沒人知曉。兒子叫張爲。娘倆是張爲七歲那年投親過來的,隻是他們投奔的那家親戚都沒了,母子倆就在親戚留下的房子裏住下了。一轉眼張爲二十六了,柳嬸子也沒給他張羅親事。平常農閑時最愛往山裏跑,每次除了砍點柴,也從沒見他抓到過獵物。不排除是僞裝的特務,不娶媳婦,是擔心秘密太多,怕暴露了。
村西有個叫趙老酒的老鳏夫,也是年輕時逃荒過來的,早年又娶了個逃荒過來的媳婦,用媳婦帶的兩根金條把家裏房子翻新了,不想媳婦進門半年就難産沒了,孩子也沒生下來。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單過,也極少與村裏人來往。前年自己在家弄了個燒鍋,整天在家裏燒酒。燒好的酒也不賣,就留着自己喝,喝多了随便往哪裏一躺就是一天。
趙老酒爲人孤僻,下手極其地狠,有人懷疑當年媳婦難産也與他有關。
據說去年外村有個混子趁晚上摸進他家想偷點東西,沒想到他喝多了,直接把人頭敲破了塞進酒缸裏,要不是有鄰居聽到動靜出來,那人就得被酒淹死。後來那家賠了他一缸酒錢,才把人贖回去。偶爾會去别的村子收糧,也會用燒酒和人換糧,釀的酒聽說還不錯。”
夏宇将臉湊到花忍冬記的本子前看,一頁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他隻認出裏面幾個名字,完全沒看出來上面記的這些,和她說的内容有什麽聯系。
花忍冬伸手将他湊過來的腦袋推開,沒事兒人似地繼續道:“還有這個叫賠錢貨的女孩,要被親爹賣給老男人,當務之急是将她從狼窩裏解救出來。”
夏宇順着她手指點的地方看過去,上面沒有寫字,而是畫了一張氣憤的人臉,圓嘟嘟的,眉毛倒豎,眉間畫着一個川字,頭頂還畫了一團火焰。
見夏宇沒有反應,花忍冬斜睨了他一眼,夏宇忙正色道:“一個姑娘家,怎麽會叫賠錢貨?”
花忍冬滿意了,憤憤道:“這事就是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了,那丫頭親娘死的早,爹娶了後娘也變成了後爹……”
二人來到許寶山家門外時,從敞開的大門,可以看到院子裏正在洗衣服的少女。
少女黑黝黝的一張臉,瘦的像刀條似的,長長的、枯草一樣的頭發紮成兩條辮子,盤在腦後。
她的背上背着一個看着有三四歲的男孩,男孩正一手抓着她的頭發用力扯,一手握成拳,一下一下,使出全身的力氣捶打她的頭,嘴裏還奶聲奶氣地叫罵:“讓你不給我買糖吃!讓你不給我買糖吃!打死你個賠錢貨!”
罵到後來,竟張開嘴在少女的頭頂用力地咬下去。
少女忍着頭皮上的疼,低着頭用力搓着手裏的衣服,但能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淚掉進洗衣盆裏,也不知是傷心的,還是疼的。
花忍冬隻看一眼,就确定眼前洗衣服的少女就是豆嬸說的賠錢貨,她背上的孩子應該就是親爹和後娘最小的兒子——帶把兒的。
這麽小的孩子就如此惡毒,可見平日沒少被言傳身教。
花忍冬出聲道:“你是豆嬸的侄女嗎?”
少女聽到聲音,趕忙用袖子在臉上糊亂擦了一把,才朝外面看過來,就看到門外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一看就氣質不凡的人。
“你們是……”
花忍冬笑道:“我是市婦聯派下來的工作人員,來村子裏做防拐防騙防家暴的宣傳工作。在村子裏走訪時聽人提起你,說你爹和繼母要把你嫁給一個年紀和你爹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就過來做個家訪,想問問你,這件事是否屬實?有沒有人強迫你嫁給不想嫁的人?”
少女聞言慌忙搖頭,“沒有,沒有人強迫,我自願的。”那模樣就好像是生怕說慢了一點,就有人要把她當成被拐騙的婦女給解救了一樣,真看不出半點勉強。
花忍冬皺眉,“自願嫁給一個能當你爹的男人?”
少女毫不猶豫地點頭,“嗯,自願的!”
這回換花忍冬不理解了,如果說她是怕被打,才說自己是願意的,可她的臉上真看不出來半點不願意。難道真是豆嬸兒誤會了?
和夏宇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決定先進去聊幾句,如果真确定人家姑娘是願意的,他們也不能強迫人家不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