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着老福王,眼底淚意閃現:“福王爺爺,這一次可真吓到我了。”
老福王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這不是回來了麽?我知道,是你那媳婦救的我,當時我還有意識。”
“要是真有那麽一日,你也不用難過,年紀已經擺在這裏,随時都有意外發生。”
長孫焘輕輕點頭,燭光照見了他眼底輕輕漾起的不舍:“可是,我舍不得福王爺爺呀……”
福王虛弱地搖搖頭:“别撒嬌,你現在是儲君,将來老祖宗打下的基業,還要靠你守着,你這樣子,爺爺我如何能放心?”
長孫焘迅速收拾好情緒:“昭華都聽福王爺爺的。”
福王看向榻上躺着的兒子,卻想起了曾經那個倔強的孩子,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差錯。
爲何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卻漸漸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兒,而這些被他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子孫,竟變成如此模樣?
福王疲憊又憔悴:“這一切,其實我心裏是知道的,我隻是想看看這個家究竟腐朽到何種程度,卻沒想到,事實竟是這般醜陋……”
長孫焘安撫他:“一切都不算晚,等福王爺爺身子養好了,再來捋捋這些事情,您能管好一個宗族,也能管好這個家。”
福王默了許久,輕輕拍了拍長孫焘的手:“國有國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宗親。”
“昭華,不必顧及我,一切按國法處置即可,我不會再過問一句。至于世子妃,她教子無方,容我最後行使宗長的權力,替長孫家休了她。”
“也好叫族裏的人知曉,即使是皇族,也要爲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
長孫焘見他氣喘籲籲,連忙打斷他的話:“福王爺爺,一切都交給我,您先将養身子。”
福王點了點頭。
長孫焘沒有再說什麽,他能看懂這個老人的無奈與悲涼。
一生與人爲善,卻落到一個兒子立不起來,孫子又大逆不道的下場。
福王其實知曉一切,然而知曉又如何?他改變不了這個結果,也狠不下心來大義滅親,畢竟怎麽說也是自己的血脈。
所以索性兩眼一閉,自欺欺人地認爲子孫不會走到那一步,但結果卻是如此諷刺。
他心裏的難過,不比身體所承受的輕。
他心裏的後悔,絕對不像他表現出的這般雲淡風輕。
難過養出這樣的子孫,後悔因爲自己的不忍一步步造就今日的結果。
爲人長輩,誰真的能做到在子孫鑄成大錯時狠下心懲罰。
究竟有多絕望,才能令他醒悟過來,說出那句按國法處置的話?
“福王阿祖……”
這時,珍璃郡主挺着肚子從外間走出來。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床上,直到确認福王真的清醒,這才快步撲到福王床邊,切切地喚了一聲:“福王阿祖……”
眼淚說掉就掉,很快就暈濕福王的寝衣。
福王頓時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哄着:“哎喲,小璃兒可别哭了,看到你流淚,阿祖心裏揪着難受。”
珍璃郡主抹抹眼角:“不哭,阿祖沒事,小璃兒不哭。”
陸明瑜與長孫焘對視一眼,露出頗爲無奈的神情。
對比珍璃郡主的喜極而泣,身旁杵着的幾個兒子,當真比撿來的還不如。
也不怪福王這麽疼愛珍璃,畢竟這被他呵護在手心的小璃兒,也是一心待他。
或許是在家裏感受不到這份真情,所以才會格外疼愛這個會爲他流淚的小姑娘。
陸明瑜去扶珍璃郡主:“福王沒事了,但是鬼門關走一趟,身體還是受到影響,你讓他多休息。”
珍璃郡主點點頭,柔聲安慰福王:“阿祖好好休息,等阿祖好了,小璃兒陪您一起下棋。”
福王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随即便因爲太過疲憊而緩緩陷入沉睡。
可這時,世子卻又醒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所處的環境,以及屋裏的人,不由有些奇怪:“難道本世子喝高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長孫焘喚來門口的麒麟衛,皺眉吩咐:“帶下去,别吵了福王的休息。”
世子還來不及詢問,便被擡出了房間。
長孫焘意味深長地看向衆人:“世子可立也可廢,世孫沒了也可以再立,誰能把殘局收拾好,把這個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整理清楚,本王可以考慮向陛下請旨。”
此言一出,福王的幾個兒子都不淡定了。
長孫焘懶得看他們這副唯利是圖的嘴臉,走到百裏無相身邊:“師父辛苦了,這裏交給太醫吧,您回府休息休息。”
百裏無相也不客氣,立即收拾藥箱離開。
陸明瑜與珍璃郡主道:“你在這裏也幫不到什麽,還會讓大長公主擔心,先回去吧,到時候我與你一起來看望福王。”
珍璃郡主知道福王府要亂起來了,自己在這也不方便,于是便說:“嗯,都聽小舅母的。”
不一會兒,大長公主看到福王妃情況穩定,便過來與珍璃郡主彙合,打道回大長公主府。
陸明瑜放心不下,便決定先和長孫焘一起送二人回去,然後再回太叔府。
馬車上,陸明瑜道:“老福王就一個嫡子嫡孫,按祖制在有弟子的情況下,世子之位輪不到庶子做,你給了一張能者居之的餅,這福王府勢必要亂起來,這是想徹底整頓福王府?”
長孫焘點頭:“福王與福王妃都是聰明人,今夜一事不可能沒有任何察覺,之所以演變成這樣,無非是因爲‘不忍’。”
“但這一個‘不忍’,卻差點使得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這次福王爺爺下定決心要把這顆毒瘤挖了,那我自然要挖得幹幹淨淨才行。”
“況且,這些年宗親真的堕/落了,正好趁此機會,好好把宗族裏亂七八糟的事捋一捋,要不然這些都會成爲将來的隐患。”
陸明瑜歎了口氣:“自古以來,多少帝王都知道族裏的陰私,但隻要不過分,都不會出手整治。”
“隻因一旦觸及宗族的利益,使得宗族聯合起來群起反抗,皇位都很可能會因此不保。”
“你想以福王府一事爲開端,好好整治宗族,這事不比處理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簡單。”
長孫焘握住陸明瑜的手:“不能因爲難就不去做,就算用十年,二十年,這事也得把它辦成。”
“否則日後我若想開辟新政,勢必會遇到很大的阻力,隻有把他們管得井井有條服服帖帖,他們才不敢對我要做的事指手畫腳。”
陸明瑜在長孫焘的胸膛上畫了一個圈:“我知道,在你心裏早就描繪出盛世的樣子,我也想讓你知道,這條路我會堅定不移地陪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