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蒼白,微微泛着蠟黃。
都已經成這樣了,還在咳嗽。
但那咳嗽聲很短促,很微弱,像是虛弱到了極緻。
在蒹葭的床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想來便是蒹葭的爹。
他望着床上的女兒,陣陣歎息。
秦甯彎腰見禮:“表舅,我請了大夫過來。”
男人微微颔首,卻是一句話也沒有。
陸明瑜讓綠猗站遠些,她自己走到床邊,将手指按在蒹葭姑娘枯槁的手臂上。
那脈象……
陸明瑜不知該怎樣告訴秦甯,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
不成了,已經太遲了。
陸明瑜的沉默,使得秦甯察覺到了些什麽。
他顫聲問:“楚姑娘,您怎麽不說話?”
陸明瑜輕喟一聲,道:“你們都出去,我讓她恢複神智,你們還有什麽話沒說,就好好說一下吧!”
蒹葭的爹忽然大哭出聲,像是不能接受,晃晃悠悠幾乎站不穩。
秦甯俊逸溫和的面色,也染上了灰敗。
他扶起表舅向外走,綠猗貼心地關上門。
很快,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恸哭。
陸明瑜握住蒹葭姑娘的手,催動衍蠱,把衍蠱之力源源不斷地送過去。
約莫一刻鍾時間,那昏死過去的姑娘才徐徐睜眼,她聲音微弱:“你是……是誰呀?”
陸明瑜道:“我是秦甯請來的大夫。”
蒹葭姑娘笑了:“别露出那樣的神色,生死有命……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我知道。”
陸明瑜歎息:“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蒹葭姑娘依舊在笑,真的是個很愛笑的女子。
她說:“我不怕死,一點都不怕。你……能不能幫我叫一下秦大哥,我想……想跟他說說話。”
陸明瑜柔聲道:“你等會兒,我幫你去叫他。”
蒹葭姑娘笑着道謝:“多謝你跑這一趟,我會祝福你的。”
陸明瑜點點頭,随即離開了房間。
秦甯很快就來了。
帶着一臉的愧疚,還有滿心的悲傷。
“我們終究是沒有緣分呀……”蒹葭姑娘先開了口。
秦甯眼眶一紅,顧不得男女大防,握住了蒹葭的手:“對不住,都是我害了你,我對不住你。”
蒹葭姑娘笑了,那已經不成人形的面龐之上,帶着甜甜的笑意:“我也對不住你,本該與你攜手到老,爲你生兒育女,可到頭來,什麽都沒能帶給你,還讓你滿心愧疚。”
秦甯哭了,眼淚忽的滾下來:“蒹葭……”
蒹葭姑娘用虛弱的聲音溫柔地道:“别哭,我不疼,也不怕,無怨無悔,沒有遺憾。”
秦甯哽咽道:“能不能不走?好好活着,做我的妻子。我雖然不能給你大富大貴,但我會護你一世周全。”
蒹葭姑娘笑容更深了,她說:“秦大哥,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謝謝你……謝謝你來看我。”
“但是對不起,我恐怕不能答應你,我已經不行了。我走以後,你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幸福地活着。”
秦甯握緊她的手,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他沒能說話,因爲太難過以至于說不出話。
蒹葭姑娘繼續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是這般溫柔,那時候我就在想,長大後肯定要嫁你這樣的。”
“後來,我們定親了,我高興了很久很久,直到現在,我依然滿心歡喜。”
“我會帶着這份歡喜和知足踏上我的另一段旅途,别難過,别自責,隻有你開開心心的,我才能放心下來。”
秦甯從懷裏取出一個紅布包,他顫巍巍地打開,臉上挂着的淚水,啪嗒滴落下來,将紅布侵染出更深的顔色。
他把紅布慢慢攤開,原來是一隻碧綠通透的玉镯。
秦甯把玉镯戴在蒹葭姑娘的手上。
原本應該襯住她雪白肌膚的镯子,此時卻晃晃悠悠的。
秦甯哽咽道:“總是你在說,也該我說了。”
“蒹葭,雖然我們相處不多,我不敢對你輕言情誼。”
“但這門親事我很歡喜,也很期待,想到餘生的日子要與你度過,我就滿心愉悅。”
“你是那麽好的姑娘,活潑又開朗,臉上挂着讓人的心都能化成水的笑容。”
“如果我要娶妻,沒有任何人比你更合适,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這隻镯子,是我爲你準備的禮物,本想在大婚那日給你戴上,隻可惜等不到那一日了。”
“既然你沒有拒絕,那現在你就是我秦甯的妻子,是我秦甯的發妻原配。”
秦甯擦去臉上的淚水,把蒹葭摟入懷中,握緊她的手:“夫人,不要牽挂,我會爲你照顧好嶽父嶽母,照顧好妻弟。”
“等我百年之後,我的牌位也會放在你的旁邊,一起受後世子孫的香火。”
如果可以,他甯願帶着對蒹葭的責任與懷念就此度過一生。
可他是家裏獨子,他不可能不另娶。
這一刻,他真的好慚愧,隻能給這可愛的姑娘一個虛無缥缈的名分。
蒹葭依偎在他懷裏,幸福地閉上眼。
好半響,她才又打起精神:“能聽到你叫一聲夫人,真好……夫君,我的家人自有他們的福氣,你不必把他們扛在身上。”
“若非生死關頭,請你别管他們,我不想因爲自己,令你成爲……”
後面的話,蒹葭沒說,但秦甯知道她想說什麽。
表舅爲人還算正直,可表舅母真的是一言難盡。
蒹葭是擔心她走了以後,這一家人都賴上秦家。
秦甯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柔聲道:“夫人,我知曉分寸,你不必牽挂……”
“夫君……我……我先走了。”蒹葭唇角帶笑,眼淚卻滾落下來,“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我……我很開心,能夠……能夠死在你的懷裏……我會爲你祝福,祝我的郎君長命百……百歲,兒孫……兒孫滿堂。”
話音剛落,蒹葭阖上了眼睛,唇角依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夫人……夫人?”
她再也不能動,再也醒不過來了。
秦甯抱着那具尚有餘溫的身體,眼淚再也止不住,他嘶啞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夫人呐……”
所有的悲傷與愧疚,都飽含在這一聲呼喚裏。
如果他早一點大婚,是不是這愛笑的姑娘就不用死了?
是不是就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