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穗虛弱地把手搭在脈枕/上:“先生,您給我瞧瞧,這幾日我很難受。”
百裏無相剛把手搭在脈上,眼眸驟然凝聚,他擰眉仔細把了許久的脈,随即收回了手,淡聲道:“沒事,孕期的正常反應,症狀是失眠驚悸,多思憂慮。”
董穗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先生,你臉色不大好,是有什麽事瞞着我麽?”
百裏無相連忙擺手:“怎麽可能?莫要瞎想!你看,這多思的毛病犯了不是?這孕期的反應,各人各不相同,你這個較爲嚴重,得趕緊調理才行,否則不利于安胎。”
董穗颔首:“先生,我都聽你的,但一切以孩子爲主。”
百裏無相道:“那你現在先好好把飯吃了,我和陸溪去廚房給你備藥,喝下去便什麽事也沒有了。”
董穗擠出一抹笑容:“多謝先生。”
百裏無相又叮囑幾句注意事項,便提着藥箱出了屋子。
剛離開董穗的院子,便立即道:“去把你主子叫來,大事不好了。”
陸溪一聽,也是吓了一跳:“先生,怎麽回事?”
百裏無相指着她:“要我說你什麽好?早讓你好好看着,發現異常也不早點告訴我,現在拖到這個程度,你……唉!”
陸溪面色一白:“先生,王妃她近幾個晚上沒怎麽睡好,我小心調了安神藥給她服用,但卻沒有什麽效果,所以我才去找您,這期間的處理有什麽不對麽?”
百裏無相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于是便耐着性子解釋道:“你的處理方式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王妃的失眠這個症狀不對勁,你卻沒能及時察覺。”
“要知道王妃這一胎,可是王爺的首個孩子,也是司馬家的下一代子嗣,你該更細心一些。”
陸溪愧疚地低下頭,露出她鮮少有的不安與愧疚表情。
百裏無相繼續道:“你也不必太自責,事實上這其中的問題,就算一流的大夫也發現不了,你的專長不是醫術,沒辦法發現也是正常的。”
“好了,快去把陸明邕那小子給叫來,我有要事和他說,先别讓人察覺不對勁,快去。”
陸溪不敢耽擱,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跑去找陸明邕。
不一會兒,滿頭大汗的陸明邕便來到了廚房之中,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問道:“什麽事,這麽着急忙慌地找我過來?”
百裏無相頹然地靠在柱子上:“到底是沒防住,王妃中蠱了,和風相的是同樣的蠱。”
陸明邕震驚不已:“荥陽王府的防範,比越國公府還嚴密,這怎麽會……”
百裏無相歎息道:“蠱術這東西,防不勝防,誰知道它什麽時候中的?除非有靈靈姑娘守在身邊,否則就算是老夫我,也是白搭。”
陸明邕神色難掩急切:“你直接說結果。”
百裏無相露出極爲苦惱的表情:“現在面臨的情況是,王妃情況特殊,我若給她解蠱,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但若是不解,她這樣成日憂思驚悸,随着蠱毒越來越深,孩子也難保住,且大人也會出事。”
陸明邕擰眉:“爲何?”
百裏無相道:“這姑娘差點死過一次,元氣大傷,她本身底子就弱,還沒好好調理,便懷了身孕,要是不出意外,我能保她平安生産,可意外它不就來了?”
陸明邕後退一步,随即蹲到地上,用手抱着頭,自責懊惱與悲憤的情緒,都在他身上展現無疑:“我不該隻讓陸姑姑一人過來的!”
百裏無相勸道:“木已成舟,你就别自責了,有什麽用?我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陸明邕深吸一口氣,眼眶泛紅:“先生,你請說。”
百裏無相道:“目前唯一能保住他們母子的辦法,便是借衍蠱之力,也就是說,如果丫頭在的話,靈靈姑娘有辦法救王妃。”
“但丫頭他們也不知道在哪裏,派人去找也成,然而這一來一回,隻怕王妃也耗不住。”
“所以我想問你,我們自作主張将孩子流了,先保住王妃的身子,還是将此事告訴王妃,讓王妃自己做這個決定?”
陸明邕轉到一旁,他一手叉腰,一手捂住臉,竟流下兩行眼淚。
情緒的崩潰,也隻是這短短的一瞬間。
衆人前往出雲,許多擔子驟然壓在他的肩頭,他忙得幾乎腳不沾地,但也沒因此喊一聲疲累。
因爲那是男人的責任,是他身爲臣子該有的擔當。
他不怕苦,更能咬牙扛過常人所無法承受的事。
可這個消息,卻輕而易舉地将他擊潰。
不止是爲了表哥臨行前的重托,更多的是這個孩子的重要性,以及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表嫂。
那崩潰,先是悄無聲息。
但這個極其能隐忍的人,慢慢地再也控制不住,他捂着臉嚎啕大哭,緊接着坐倒在地上,半響都沒能站起來。
百裏無相見此,也隻能長歎一聲。
因爲這是窮極他的醫術,也不能改變的事實。
除非奇迹出現。
而那奇迹,便是遠方的人,盡快歸家。
陸明邕哭了許久,才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此事,絕對不能告訴阿娘,阿娘她和小茜一樣,都是善良膽小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受不住。”
百裏無相沉痛地閉上雙眼:“那你準備怎麽辦?”
陸明邕聲音喑啞:“我親自與表嫂說。”
同是毅勇侯一難的受害者,這個子嗣的到來,意味着司馬家的希望。
那種舉目無親的感覺,他曾經曆過很多日子。
整個世上,就隻剩下孤零零的人,那是比孤獨與絕望更恐怖的滋味。
陸家的嫡系九族,便隻是他們三兄妹,好不容易一因爲成親生子,這個家族才有了生生不息之兆。
若是表哥的孩子保不住,等于希望之火暫時滅了。
更重要的是,他會失去一個親人,而表哥夫婦,也将失去至親骨肉。
這件事真的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