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畹吐了口鮮血,她虛弱地垂下頭,對自己的傷絲毫不以爲意——隻要那隻手沒有握住她的頸項,她就知道主子沒了殺心。
她無奈解釋:“主子讓屬下去查探消息,屬下也卻探了,夫人關于口中的‘阿姐’,一定隐瞞了許多事情,屬下的任務已經完成。”
帝釋天聲色俱厲:“但你令她受傷了,不是麽?!連個人都看不好,無能!現在,去把你房中的人都帶到本座面前。”
九畹神色一凝,卻又恭順地道了聲“是”。
這樣逆來順受的态度,終于讓帝釋天的神色緩和些許。
不一會兒,九畹把自己的貼身侍婢都帶了過來,親眼看着侍婢化作一具具枯朽的屍體。
帝釋天精神好了許多,他起身/下床,神色餍足,似乎在回味少女的鮮美。
但他傷口仍舊滲血,可他偏偏不在意。
冷冷地掃了一眼九畹後,起身去了小茜的屋子。
屋裏,小茜正在對鏡處理額角的傷口。
“吱呀……”
門被輕輕推開。
鏡中反射出帝釋天的身影,她的手下意識一頓,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頃刻,她再度睜開眼眸,顫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我并不是你的妻子,而孩子也不是你的兒子,對嗎?”
帝釋天沒有出聲,小茜強裝鎮定繼續上藥。
可她顫/抖的手,和幾次都沒塗上的藥昭示着她内心的惶恐與不安。
所幸銅鏡映出的人像沒那麽真切,否則這些細微的動作一定逃不過這老奸巨猾的風瑕之眼。
她繼續鼓足勇氣,問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帝釋天依舊沉默,望着她單薄瘦削的身影。
以往覺得這是肩若刀削、腰如約素的美,可此時她這麽看起來,就像離了家,又失去母親庇佑的雛鳥,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是不是因爲在自己身邊,這才瘦了呢?
仔細想想,這小女子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
小茜見他不說話,自顧自地道:“其實你不回答,我也感覺得出來,如果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憑她一個紅姜,怎敢在我面前造次?”
“如果我是你真正的夫人,憑九畹一名屬下,怎敢到我面前試探?如果孩子是你的兒子,爲什麽你沒有半點盡心?”
“我不傻,孰真孰假我感覺得出來。你對我很好,我心裏一清二楚。”
“我再無情也看得出來我就是你心裏的例外,獨一無二的例外。”
“多少個午夜夢回,我隐隐約約記起一些事,但我都選擇不去在意。”
“因爲本來我就記不得什麽了,索性就想把過去也埋葬,這樣便能安心和你在一起度日了。”
“我也很努力地真心接納你,也很認真地想和你度過餘生,可是你的猜忌,卻一次次傷了我的心。”
“我不想再過這種膽戰心驚的日子了,如果你想抛棄我,亦或是想殺了我,請你動手吧,不要讓我活在對你的恐懼當中。”
帝釋天啞然,半響才道:“一次次?”
小茜終于放棄繼續塗抹藥膏,她生氣地把棉球丢在地上,轉過身望向帝釋天,頂着一臉藥水與淚水,狼狽地道:“你們都把我當傻瓜。”
“你受傷,是你故意安排的吧!紅姜再壞,也不敢刺殺我。還有剛才,你讓九畹來試探我是否記起前塵往事,難道不是嗎?”
“我不敢瞞你,我雖然記不起從前,但我腦海中有時會飄過一些模糊的片段,我好像認識一個與九畹很像的人,就是她,一直存在我的腦海裏。”
小茜指着額上的傷:“我想知道,身上的痛更痛,還是心裏的痛更痛。”
“可當我撞向門框的瞬間,我知道了答案,身上的痛遠遠沒有心裏的痛更磨人。”
“而你對我的懷疑、猜忌,讓我的心很痛。”
小茜哭訴了這麽多,帝釋天面無表情地聽着,最後也隻是說了這麽一句:“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想來看看你的傷。”
小茜緊緊握住的手,終于放了下來。
整個過程,她沒有提及九畹那狀若無意的挑撥,隻傾訴對風瑕的“感情”。
顯然,風瑕心軟了。
她把臉揚向帝釋天:“那你離那麽遠做什麽?難道不會湊近看?”
帝釋天果然走近了,手指挑起小茜的下巴,先用帕子給她擦拭臉頰上的淚痕與污漬,再用棉球蘸藥輕輕塗抹在患處。
他做得很仔細,很認真,甚至讓小茜失了神,以爲站在面前的,是她深愛的夫君。
兩個人那麽像,連看她的眼神都一樣。
這一刻小茜終于明白,眼前的男人對她不是純粹地想占/有,也不是爲了氣夫君才會如此對她。
眼前的男人,和夫君一樣,對自己動了真情。
這種眼神,做不了假。
上完藥,帝釋天坐到了她面前,看着鏡中的她,神色不覺染上溫柔。
帝釋天說:“其實,我并非好人。我記得海棠樹下第一次見你,那一刻我便覺得你是這世間最美最幹淨的人。”
“我渴/望靠近你,占/有你,想用你的純潔澄澈來洗我雙手的血腥,我眷戀你那如春雨滌淨世間的美,所以想擁有你。”
“可你失憶後,性格也變了,變得粗魯而暴躁,也變得聰明會算計,甚至不會從前那樣,看我的時候眼神裏沒有一絲雜質,可我發現,我仍舊對無法自拔。”
“我是魔鬼,而你便是我的心,是渾身黑暗的我,唯一一點光彩,就在我心口的位置,時時刻刻跳動着,‘蹦……蹦……蹦……’。”
其實,他說謊了。
他的心,已經不跳了。
因爲心是弱點,所以他不要了。
也正因爲沒有,所以才那般重要。
帝釋天的話,讓小茜流下了淚水。
這一刻,她的淚水不是僞裝,也不是害怕,更不是掩藏情緒的武器。
而是對風瑕的憐憫。
這一刻,風瑕的真誠讓她心疼,也讓她可憐,讓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心疼的眼淚。
如果風瑕知道,用命護住的那份美好,卻不是真的,充滿了心機與算計,那麽風瑕會有什麽反應?
小茜不禁想,如果先一步遇到風瑕,或許如今在她心中割舍不斷的摯愛,很可能就變成風瑕了吧?
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她的心已經給了“澈哥哥”,斷沒有再分給别人的道理。
況且,她膽小又愛哭,隻适合澈哥哥如沐春風的溫柔,承受不住風瑕陰晴不定的愛。
而且也不能因爲風瑕此時此刻的可憐,就抹殺了他的濫殺成狂,更不能抹殺他作的惡造的孽。
否則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上哪兒說理去?那些因他無辜枉死的冤魂難道就不可憐嗎?
想到這裏,小茜拍拍風瑕的腦袋,歎息道:“你的情誼,我懂得,也很感激,但一碼歸一碼。”
風瑕卻捉住了小茜的手,把腦袋貼了過去,像是漂泊的船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他誤會了小茜的話,還以爲小茜說的一碼歸一碼是指他的感情無法抵消對小茜的傷害。
但他不知道,小茜說的是:他的好并不等于能換來真心,所以一碼歸一碼。
小茜想把手抽開,結果卻被帝釋天再次抓住。
擡眸時,她看到帝釋天眼裏的懇求。
帝釋天說:“我爲了練成絕技,已經失去了男性的能力,我看得出來你很怕我,不必擔心,我根本無法對你做什麽,我隻想與你待在一起,僅此而已。”
失去能力?
那麽文茵哪裏來的?
小茜不知道的是,成爲真正的命師,才會失去生育能力。
而與素昀那一次,他還不是命師。
見小茜陷入沉思,帝釋天随即又道:“你也不必擔心,日後沒有幸福,我大限将至,如今過一日少一日,也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時間,我死了以後,你再好好生活。”
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