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笑起來臉圓圓的,說話也十分和氣:“哎喲,南宮老爺,真是對不住了。本官适才在來的路上,順道看了一下玉粟的生長情況,這才遲了。”
老太爺迎他坐下:“民以食爲天,這玉粟可是能填飽百姓肚子的好東西,大人心系萬民,出門一趟還時刻惦記着觀察玉粟的長勢,這可是雍州百姓的福氣。”
知州笑道:“南宮老爺折煞本官了,如今百姓能有着填飽肚子的好東西,可與本官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全仰仗了将種子帶回大秦的董家老爺和我們愛民如子的陛下,當然還有大力推行玉粟種植的太叔殿下。”
老太爺附和道:“陛下登基之後,重用太叔殿下、風相、越國公以及荥陽王等人,大力推行新的農桑制度。”
“隻怕用不了幾年,大秦便能物阜民豐,人人能吃飽穿暖,不用再過忍饑挨餓的肚子了。”
知州大人抖了抖袖子,端起下仆爲他奉上的茶水,笑着接道:“本官就喜歡南宮老爺這胸襟,你們南宮家很大一部分的盈利都靠鐵礦。”
“可自從朝廷免費推行張大人設計的農具後,南宮家的生意都不比從前了,然而南宮老爺卻沒有着急上火,這可是一般小商賈比不了的。”
老太爺笑道:“大人謬贊了,我們南宮家的生意,都靠百姓養着,要是百姓不能過上好日子,哪有銀子來買我們的貨,從長遠來看,我們可沒有半點損失。”
知州大人指着老太爺笑得十分溫和:“你這人,真有意思,若不是本官公務繁忙,肯定要與你好好結交結交。”
老太爺借着話茬轉到正事之上:“說到這裏,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明知道大人這麽忙,還要勞煩大人爲南宮家的事走一趟。”
知州大人笑道:“南宮老爺客氣了,太叔殿下早已打過招呼,殿下說南宮家在歸雁城一戰中慷慨解囊,幫了歸雁城數十萬将士,讓本官一定要好好關照南宮家。”
“昨日/本官又接到謝長史的信,長史大人叮囑本官一定要辦好南宮家的事。”
“當然,就算沒有兩位貴人吩咐,就沖南宮老爺這爲人,本官也一定走上這一趟。南宮老爺且說說,需要本官做些什麽呢?”
老太爺恭敬地道:“大人,實不相瞞,因爲一些私人原因,我決定把南宮家的人都分出去,讓他們各奔前程,所以請大人來做個見證。”
分家可是大事,一般大家族爲了長盛久安,永永遠遠的繁榮下去,隻會把家族凝結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斷然不會分家。
南宮家竟然走上分家之路,必定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然而知州大人可不是個愛管閑事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甭管他清不清,但這家務事他鐵定不會沾手。
聞言他笑道:“這個簡單,南宮老爺隻需把分家形式寫下來,本官蓋章便是。”
老太爺道:“原本我打算家産均分,每個人頭上都分得同樣的份額,隻可惜有不少人都沒有這個福氣,家産還沒分,人就走了。”
“所以我決定将本該分給他們的那些份額,全都捐給雍州府,用來幫助大人建設雍州。”
此言一出,如同驚雷炸響在議事廳。
老太爺提出均攤,衆人爲了能多分一些,揮刀砍向自己的同胞,如今老太爺竟然告訴他們,那些死了的人也同樣分,隻是會把屬于他們的份額捐給雍州府?
所以他們殺了個寂寞?
殺了等于白殺?
早知如此,他們何必鬥得你死我活,把這些年積蓄的力量都用在砍殺自己的親人手足上?
折損那麽多人手,完全等于削弱他們的勢力,真的得不償失啊!
同樣震驚的還有知州大人。
治理地方處處用銀子,指望朝廷撥款,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
所以官員很喜歡和富戶結交,給他們一些方便,順道讓他們捐一些銀子。
可越富有的人越摳門,想從他們身上拔根毛,那要了老命了。
但官員每年都有政績考核,要是上頭沒人,那就得靠政績說話,而政績又需要銀子堆出來。
逼得許多官員明知是鐵公雞也會試圖去拔幾根毛。
知州大人沒想到南宮家拔得這麽爽快,他看着空落落的議事廳:“沒了多少人?”
意識到自己因爲激動而失言,知州大人連忙補充道:“南宮老爺,本官聽聞此事,雖然十分欣喜,但也爲那些逝世的人心痛。你可要節哀才是,務必要保重自身,切莫太傷懷了。
老太爺擺擺手:“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這事看得開,大人無須擔心。”
知州大人默了默,道:“本官一定會具表陛下,把大人的善心上達天聽。”
老太爺道:“我也不圖那幾分虛名,隻希望大人幫忙做個見證,日後要是有人拿此事說事,還請大人幫忙分說分說。”
知州大人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說完,知州大人連忙端起茶盞,掩住唇角挑起的弧度。
老太爺從長随手中接過一本賬冊,目光逡巡一圈,而後道:“這是三日前老夫拟定的分家賬冊。”
“但凡是南宮家嫡系的人都可以均分南宮家的資産,男丁、女子、嫁入南宮家的正室夫人,以及嫁出去的女子,皆能參與資産均分。”
“正如老夫所說,那些不幸逝去的人,同樣能分得家産,隻是他們應得的部分,老夫會捐給官府。”
“你們的賬也應該查得差不多了吧?如果沒有任何異議,老夫已草拟好文書,你們都來簽字畫押吧!”
“有知州大人爲此事作證,若有問題現在立即提出來,日後若是誰敢拿分家一事說事,影響到族人,老夫決不允許!白紙黑字可都在這呢!”
有人小聲嘀咕:“便宜了庶出也就罷了?竟然連女子也分得家産,老太爺真是糊塗了。”
在他們的認知中,所謂均分,是均分到每個男丁身上,沒有女子的份。
南宮綏綏輕笑一聲:“二哥,你長腦子是爲了讓你看起來更像一個人麽?什麽叫便宜庶出,嫡出的娘可是能分得财産的,庶出的娘卻沒有。”
那人反唇相譏:“女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憑什麽她們也能分?還有那些要嫁出去的,到時候還不是便宜夫家?”
老太爺擲地有聲地道:“就憑無論男女,都是老夫的種!”
那人立即噤了所有聲息,莫敢再說一句話。
南宮綏綏知道,祖父此舉完全是爲了她。
隻有女子也能分得家産,将來她恢複女兒身時,才不會讓這些人給抓住把柄。
老太爺又抛出一本賬本,目光隼利地掃視一圈,冷冷道:“這本賬本,記下了你們這三日幹的事情,别以爲你們能瞞天過海,老夫可都清楚着呢!”
“老夫暫且将這賬本交給知州大人代爲保管,一旦日後有人再因分家一事起沖突,你們做下的好事,都會呈到公堂之上。”
衆人吓了一跳,連忙把頭垂下。
沒想到老爺子竟然來這招,把他們的把柄都握在手裏,若是他們不聽話,等待他們的就是滅頂之災。
有了這些證據放在州府,短時間内誰還敢蹦跶?
南宮綏綏看着想鹌鹑一樣坐着的大家,不由感歎祖父真是厲害,短短時間之内,竟能想出如此周全的法子。
隻是祖父似乎更憔悴了,等這事一解決,得立即帶祖父回京城給百裏先生看才行。
然而,這分家的事,一時半會兒能結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