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帝眼眶一下就布滿了血絲,他緊緊地盯着太後,一瞬不瞬,啞聲問她:“母後,您非要做這麽絕麽?”
太後輕嗤:“絕?能絕得過你?關在地牢的,是你生身外祖父!在影梅庵受苦的,是你親生妹妹!但凡你有點人性,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哀家隻不過抓了一個南蠻子,你竟批評哀家做事太絕?與你比起來,哀家真是小巫見大巫。”
元武帝的聲音如同湖面冷冷相觸的冰:“母後,你放了她,否則你怎麽對她,我就怎麽對玉貞和外祖父。”
太後臉上毫無懼色:“你盡管動手,那樣也隻會讓天下人知道,當今天子是如何解決自己的外祖父與妹妹的。”
元武帝聲音凄楚:“母後,你在逼朕!”
太後并不否認:“皇帝,總有一日,你會明白哀家是真的爲你好。你想想,五百多萬兩,可以赈濟很多災民,也可以修很多水利。”
“至于放了你外祖父和玉貞,那是爲了你的面子着想,母後是爲了不讓别人罵你歹毒。”
“和貴妃圓房,那也是爲了你考慮,你年輕氣盛,總寵幸一個女子,必然容易膩歪,貴妃是你的女人,她定能侍奉你高興。”
“如果能懷上,那最好不過了,早日誕下小皇子,也能穩固朝政,國祚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你要明白。”
元武帝眼裏,如今隻剩下失望與冰冷:“母後,朕真的是你的兒子麽?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然而你的所作所爲,卻把朕一點點推入深淵。”
“朕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這個皇帝,爲此殚精竭慮,廢寝忘食,就是爲了避免祖先的基業被朕毀于一旦。”
“朕兢兢業業地穩住權臣,平衡錯綜複雜的朝堂關系網,讓一個個天子驕子爲朕所用。眼看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您卻給了朕緻命一擊。”
“母後,您想過沒有,如果虞寅他真的有幾百萬兩,他爲何不用來保命?而是點名要小茜的性命?”
“那還不是因爲,他想報複淇王府,想離間朕與淇王府的關系,讓朕與臣子反目成仇,最終孤立無援。”
“朕還在納悶,爲何虞寅明知朕倚仗皇叔,他還用這種一看便是離間計的方法來與朕談條件,原來他早就找上了母後。”
“呵呵呵……”元武帝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卻溢了出來。
他是一國之君,卻也還是個未及冠的少年。
這個年紀的人,會因爲責任感而很快就變得成熟。
但脆弱和叛逆,也是轉眼就來,畢竟他們的骨子裏,仍舊是個少年。
元武帝此時,好比那萬箭穿心。
什麽親情呀?
還不是會給利益讓步,若是母後真的爲他考慮,就不會做出這種逼迫他的事。
太後一直噙着的笑容,被他略帶諷刺的眼神和話語,瞬間撕破。
她怒了,再也沒有耐性:“江山和女人,你選一個吧!當然你也可以不選,但是不選的話,那沒教養的南蠻子,可熬不過今晚。”
元武帝進退維谷。
讓他怎麽選?
選了吱吱,他必失幾位權臣之心,沒有這些得力幹将的擁護,他算什麽狗屁九五?祖宗的基業早晚斷送在他的手中!
選擇朝堂安定,那他必然痛失摯愛,從此孤家寡人,他這皇帝當的還有什麽意思?
他明明是九五之尊,爲什麽連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
元武帝哽咽開口:“母後,若靈靈死去,那兒子也不獨活,要麽你放了她,要麽你就看着兒子去死,長孫家不愁沒有繼位之人,朕不怕!”
太後怒極反笑:“他說得沒錯,你果然會來這招。你若真的想死,哀家也不強求,你别忘了,你五弟可是一直養在哀家膝下,他這養子,比你這親兒子孝順多了。”
“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哀家拼了這條命也會扶他上位,如果赢,哀家依然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如果不幸輸了,朝堂亂起來,你同樣是長孫家的罪人!”
“皇帝,你現在還想死嗎?對付你這種小孩子才會用的威脅手段,那就得毫不畏懼,否則便會被你捏在手裏!”
“你隻有兩條路,要麽眼睜睜地看着南蠻子去死,要麽……現在馬上派兵去把小茜抓了!順道拟兩道旨意,放了你外祖父和玉貞,然後乖乖去貴妃的榻上圓房!”
元武帝慘笑:“果然,背後有人爲你出謀劃策。是朕大意了,竟沒有護住靈靈,如今隻能受您威脅。”
太後知道他兒子已經有答案了,滿意地笑了起來,甚至還溫聲安慰:“皇帝,你也别太沮喪,不是你沒有能力護住那南蠻子,也不是那南蠻子不夠小心,隻能說母後心思缜密,把你們都算計進去,而且算無遺漏。”
恰此時,春禧姑姑端着茶盞上來了。
太後笑道:“這是一碗助興茶,你把旨意拟好,喝了這杯茶後,就去貴妃的宮裏吧!”
元武帝死雙目猩紅,面龐冰冷得幾近嗜血無情,他緩緩閉上眼,一字一句地道:“盧幸,傳朕旨意,把玉貞接回宮,但不恢複其長公主之位。”
“你再派人,将齊國公送回府邸,爲了避免他再被藥物控制神智,命劉禦醫暫且入齊國公府伺候。”
“至于小茜,讓金吾衛統領親自去,帶上朕的劍。”
元武帝說完,将茶水一飲而盡,晃悠悠地站起來,他蒼涼地喝了一聲:“擺駕!”
袖子一甩,他決然離去。
他真的是被逼到了絕路,條條是路卻條條無路可走,根本沒有什麽兩全其美之策。
非要選一個,他會選他的老鼠姑娘。
長孫家枝繁葉茂,沒了他還會有人承繼皇位,可天底下,也隻有這麽一個姑娘而已。
沒了,就沒了。
元武帝恍恍惚惚地走向蕭貴妃的冬藏宮,期間好幾次被絆倒。
他就像醉了一樣,可偏偏神智還清醒着,那對吱吱的擔憂,以及對母親複雜的痛恨與失望,清晰地交織于心底,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就像個凄惶無依的孩子,在衆人的簇擁下,仍是滿心驚慌,倍感孤獨。
這個帝王他不做了!
生殺予奪?至高無上?
那些都是空話!
這個位置帶給他的,隻有一身冰冷的龍袍,一把硬得咯臀的椅子,還有怎麽也處理不完的奏折。
他要愛國愛民愛天下蒼生。
可唯獨沒有人告訴他,帝王也可以愛自己。
他隻是個孤家寡人而已……
元武帝踉踉跄跄地走着,被夜風吹了一身悲涼。
金吾衛将齊國公送回府的同時,也有人馬前往影梅庵接玉貞。
而金吾衛統領,也帶了一百人氣勢洶洶地向淇王府趕去。
三件事情同時以最快的辦事速度進行着。
一襲錦衣的吳提,狐裘在身,望着面前堆着的笑意,輕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