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陛下會怎麽做,因爲他是陛下的人,他隻做對陛下好的事。
但陛下靜默沉思的模樣,使得他的心緊緊地收了起來。
這個樣子無疑是可怕的。
“陛下?”
“哦,”元武帝如夢初醒,又過了許久才道,“讓他交出賬本,朕要确認真實性。”
盧公公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聽聞淇王妃這義妹相當受寵,隻怕淇王、荥陽王和越國公會不同意。”
元武帝向後倚靠,一派王者風範,他神色睥睨,道:“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存在所謂的公平,而和諧與富庶,都是以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來實現的,朕愛惜子民,但無法做到愛惜每一個子民。”
“盧幸,五百四十幾萬兩,這比國庫一年的進賬還多,而朕付出的代價,便隻有一個女子,在如此失衡的利弊得失下,你讓朕如何選?”
盧幸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這會不會是一種離間計?”
元武帝沒有回答,而是斬釘截鐵地道出決定:“讓他獻上賬本,否則一切免談。”
盧公公退下了。
元武帝再也沒有心思看堆滿案頭的奏折,一心想着虞寅所說的事。
藍靈靈自後殿走出來,見他眉頭緊鎖,疑惑地問道:“你怎麽了?”
元武帝沒有避而不談,反将事情告訴了藍靈靈,最後問她:“你認爲朕應當如何抉擇?”
藍靈靈聳聳肩:“這有什麽好抉擇的,大秦有句老話說得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非要二選一的話,那就選你想要的。”
“因爲你是九五至尊,你的選擇沒有對錯之分,隻有利弊得失之異。”
元武帝的笑意攀上了眼底:“朕以爲,你會站在皇叔那邊,認爲朕不該犧牲一個女子的性命。”
藍靈靈道:“你們大秦的事與我無關,你的決定我不會多加置喙。”
元武帝喃喃道:“你本該這樣做的,可當你真正這樣做時,我反而不覺得高興。”
藍靈靈扭頭:“你說什麽?”
元武帝轉移話題:“朕是說,不知這幾百萬兩銀子是否真實存在。”
藍靈靈道:“坦白講,我覺得憑虞家沒辦法斂這麽多的銀子。”
元武帝道:“去年從翠屏山搜出一大筆虞寅貪污的銀子,父皇以不問罪爲條件,讓虞謙告老緻仕,那裏已有幾十萬兩之多。”
藍靈靈道:“我還是覺得,這幾十萬兩才是他所有的貪污所得,而這五百多萬兩,很可能是假的,他抛出這個條件,說不定是爲了引你上當,離間你與淇王府的關系。”
“那小茜我見過,是個相當純真可愛的女子,被淇王妃眼珠子似的寶貝,你要真拿她去換銀子,恐怕整個淇王府也跟你急。”
“淇王府急了,其它幾府肯定也不閑着,到時候你會受到這幾方面的壓制,你剛登基,朝政不穩,承受得住麽?”
元武帝得出結論:“所以,你認爲朕不該動這樣的念頭,不該去招惹淇王府?”
藍靈靈在他的眼裏看到一抹深思與懷疑,不由惱了:“你說的什麽七上八下的話?我早已表明我的立場和态度,那就是你做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因爲你是一國之君,你有這樣做的權力。”
“我剛剛說那番話,是将我從這件事中看到的想到的告訴你,并沒有任何幹涉你,亦或是影響你做決定的意思!”
元武帝望着她惱怒的表情,心裏卻漫起了一絲喜色。
是的,喜色。
有喜怒哀樂的吱吱,會對他随意生氣的吱吱,更讓他能感覺到真實。
最後,他無奈地道:“吱吱,那叫亂七八糟,七上八下指的是内心慌亂不安。”
“誰管!無所謂!”藍靈靈拂袖而去。
元武帝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唇角高高挑了起來。
賬本到晚上,便被送至他的案頭。
元武帝不懂賬本,把宮中内府局的總管傳到承明殿,讓他翻看這成堆的賬冊。
内府局總管得出結論:“陛下這銀子隻寫進項,不寫來源,恐怕無法查到它是如何來的,更無法知道這些銀子的去向,臣懷疑這不是最詳實的賬本。”
元武帝看向盧公公,他躬身退下。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他回來了,帶來了虞寅的消息:“陛下,那虞寅說,隻要您把小茜姑娘當作虞家人下獄,他不僅會交出一百萬兩,還會把詳細賬冊上交給您。”
“如果您能做到一視同仁,判虞家什麽罪,就判小茜什麽什麽罪,那他就把剩下的銀子交出來。”
“陛下,他還說了,千萬别找個人替代了事,否則交易無效。雖然他人在獄中,但虞家在朝經營多年,他自有辦法知曉陛下的動向,希望陛下别和他耍花招。”
元武帝沉默地聽着,由始至終,他的表情都十分淡然,默了良久,他涼聲道:“告訴他,容朕想想。”
盧公公退下後,元武帝仍若無其事地批閱奏折,眼裏有算計,胸中有城府,可他已不像年少時,什麽都會表露出來。
短短幾個月,這年輕的天子已然斂去鋒芒,把一切情緒都埋得那樣深,如此不易察覺。
藍靈靈從承明殿負氣離開後,便如往常一樣跑到司膳房偷吃。
她将一塊綠豆糕捏碎,一把投入口中,邊吃邊罵:“伴君如伴虎這話說得沒錯,我真是瞎了狗眼,跑到這裏來養老虎。”
她越罵越氣,最後還把自己氣哭了。
憑什麽呀?
正因爲她與淇王達成交易,流連這宮禁之中,就能代表她是淇王的人麽?就能表示一旦發生任何事,她就要向着淇王不成?
藍靈靈委委屈屈,又吃了一塊糕點,眼淚滾進嘴裏,泛起苦澀腥鹹的味道。
霎時間,她覺得最喜歡的綠豆糕也不香了,連忙吐了出來。
然而,那股腥鹹的味道卻不是淚,而是熾豔鮮紅的血。
她胃裏翻江倒海,扶着竈台吐了出來。
又是一大口血。
她越吐越多,仿佛沒有窮盡。
直到力竭倒地,意識消失前,她看到了一抹灑金落鳳的疊雲錦。
赫然是蕭貴妃。
可是她看不到了。
“捆起來!”
蕭貴妃面目猙獰而可怖,她看着藍靈靈,眼裏迸出強烈的恨意。
那夜這女人給的恥辱,她至今都無法忘卻。
蟄伏到現在,不聲不響,終于等到恨意得以宣/洩的時刻。
不過,姑姑給的到底是什麽藥?怎麽這妖女竟然無法察覺就中了?
望着藍靈靈灰敗的臉,蕭貴妃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她用盡全力,踩得藍靈靈口角都溢出了血,但她仍不解恨,拔下簪子就要紮在藍靈靈的身上。
“娘娘。”近身宮女連忙攔住了她,“太後娘娘說了,暫時别動手,免得影響計劃。”
蕭貴妃不甘地收回簪子,惡狠狠地盯着藍靈靈:“便宜這個妖女了!”
近身宮女連忙勸道:“太後娘娘不僅知曉這妖女的行蹤,而且還有克制這妖女的法寶,這說明太後娘娘一定有收拾這妖女的手段,您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那夜紫宸宮受辱,蕭貴妃并未向誰吐露過一個字,可當時發生的事,還是被太後知曉了。就在方才,太後将她召去,給了她一包藥粉,并将如何對付這妖女的辦法說給她聽,還叮囑她把人抓到後,一定要帶往那個隐秘的地方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