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瑜笑道:“不過是個噱頭而已,裏面賣的東西未必好,但因爲這樣上檔次的裝修,盡管賣得再貴,也會有人願意掏銀子。”
小茜撇撇嘴:“那些人是不是傻,東西不好也願意花大價錢買。”
陸明瑜道:“這世上不缺銀子多的人,我們覺得昂貴的,可能在他們眼裏就隻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綠猗接道:“但也不乏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甯願勒緊褲腰帶,也要買到這些店裏的一件東西,哪怕隻是一塊披帛,他們也會覺得臉上有光,總而言之,就是花銀子滿足虛榮心。”
陸明瑜道:“可店家不管顧客本着什麽目的來豪擲千金,他們隻要賺到銀子就好。”
小茜撇撇嘴,嫌棄地道:“那我們可别和那些膚淺、虛榮的人一樣。”
陸明瑜含笑道:“要是我家小茜看上,阿姐什麽都給你買。”
小茜搖頭:“我不用,陸管事每次來送東西,都專挑好的來送,有那些就夠了。”
陸明瑜戳了戳她的額頭:“傻丫頭,有時候使銀子,也有使銀子的好處,就比如說你頭上這支看似不起眼的簪子,價值百兩銀子。”
小茜不由自主伸手撫了撫簪子:“真的?”
陸明瑜點了點頭,而得到陸明瑜肯定答複,小茜的氣質漸漸不一樣了,不自覺地昂首挺胸,時不時會去摸那支價值百兩的簪子。
這便是銀子砸出來的自信,哪怕那支簪子隻值五兩,但花了一百兩銀子,在用它時,心裏就會不由自主給暗示——哎,我戴了一百兩的簪子,很貴的。
這時,腰闆便在不知不覺中挺直了。
人誰不愛虛榮?
富人也愛,隻不過富人有足夠的實力買下他們認爲配得上自己的東西。
窮人更愛,因爲“窮”就像一種毒藥,會侵蝕自信與尊嚴。
窮也是一種重量,它能把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壓得匍匐到塵埃裏去。
所以,這世上不愛銀子的人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根本就不缺銀子。
主仆幾人正感歎人生時,卻不知她們已走到一座酒樓門口。
“阿姐小心!”小茜張開雙臂護住陸明瑜的同時,陸溪與綠猗從後面扶住了她。
“砰!”一個人被丢了出來。
這是一個男人,他身穿錦衣,隻是那衣裳髒得不成樣子,仿佛許久未曾洗過一樣。
蓬頭垢面,衣衫不整,被囫囵扔在大街上,險些砸到了路過的陸明瑜。
“瞎了你的狗眼!沒看到有人經過嗎?”綠猗不悅地吼道。
兩個小二哥見綠猗開口就罵,态度也是惡劣:“懷孕了就别出來礙事,好好在家待着不行麽?肚子這麽大還出來折騰,就不怕把孩子給折騰沒了!”
陸明瑜笑容悄然隐沒,而綠猗卻是怒了,疾言厲色地呵斥道:“你這倆殺才,這是王妃,還不向王妃下跪請罪!”
兩個小二不以爲然地道:“切,王妃又怎樣?方才我們丢出去那個吃白食的,還是一個王爺哩。”
陸明瑜這才将目光放到地上那人身上,隻見那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仔細看去,身體卻在微微發抖,好像在極力克制什麽。
綠猗橫眉豎目,難以置信地道:“這是哪家王爺?”
小二笑得嘲諷而鄙薄:“這是慎王殿下啊!”
說完,小二擺擺手作勢要走。
“這是東家小姐,也是淇王妃,你們兩個狗崽子,還不快跪下賠罪!”
随着一幾聲怒斥,小二跪了下去,不停請罪。
酒樓的掌櫃卻先賞了小二幾個大嘴巴子,拱手走了出來,點頭哈腰,好不殷勤谄媚:“小姐,您怎麽來了?快進來坐。”
原來,這條街多數都是白家的産業,陸明瑜的臉,在白家的鋪子等于“予取予求”幾個字。
陸明瑜淡聲道:“這倆夥計嘴巴不幹淨,各打十下以儆效尤。”
掌櫃連連點頭:“十下哪夠啊?怎麽也得翻倍!”
陸明瑜不置可否,轉身就要離開。
掌櫃擔心她留下來會繼續算賬,哈腰送她離去。
趴在地上的長孫翊動了動,掙紮着翻過身來,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他帶着幾分酒意,因爲僅僅隻是微醺,根本無法讓内心麻木起來,一種痛苦不堪的感情,深深地繭住他的呼吸,使他整個人都痙攣起來。
什麽樣的情景,才能尴尬過跌落泥裏遇到熟人的窘迫?
“慎王,你在這做什麽?”
清冽如流水般的聲音響起,長孫翊擡頭,先瞧見一雙好看的繡鞋,上頭繡着成雙成對的祥鳥。
接着,海棠紅雲般漾開的裙子随風輕輕漂浮,绯纓流蘇腰帶輕擺款動。
然後是高高/聳起的小/腹。
最後是那雙沉澱着歲月雲煙卻依舊無限清透的眸子。
還有那張,絲毫沒有歲月痕迹,光潔如玉的臉。
他一寸寸艱難地擡起目光,随着頭仰起的角度變高,他的窘迫之感,卻把他壓得動彈不得。
“清歡妹妹……”
陸明瑜平靜地望着他:“慎王,我是陸明瑜,也是你的皇嬸,你怎麽在這裏?”
事實上,長孫翊自從失去一切後,便經常流離于各個酒樓,終是借酒消愁。
喝到最後,卻是連信銀子也付不起,甚至是赫霞公主的嫁妝,也被他敗光了。
如今的慎王府,除了一個空架子,什麽都沒有。
長孫翊語無倫次:“我……我……”
陸明瑜拔高聲音:“我什麽我?堂堂男子漢,連話都不會說了麽?!”
長孫翊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條縫,好讓他鑽進去躲起來,但迫于陸明瑜的威壓,他還是吞吞吐吐地道:“我來喝酒。”
陸明瑜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幾步,卻又折了回來,定定地望着他:“喝酒?慎王真是好閑啊!”
陸明瑜就那麽看着他,眼裏除了冷意,更多的是失望:“你妻尚且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你親族都在努力爲這個國家做點事,就算是普通人,也在爲生計奔走,靠一雙手養活自己。”
“可你呢?拿着朝廷的俸祿白日買醉,你這樣做,對得起自己麽?!”
“我……”長孫翊張口欲言。
陸明瑜連忙擡手阻止:“别說你生不如死這種話,慎王,父喪母亡的事情,不止發生在你身上,你若沒有勇氣去死,那就好好活着,至少活得像個人樣。”
“念在幼時相交一場的份上,我不希望看到一個廢人,我不覺得你該去原諒什麽亦或放下什麽,但至少你要爲自己負責,别作踐自己。”
“你要閑着沒事,滿大街一堆讀不起書的小孩,你可以去教他們識字。很多地方缺勞力,你甚至可以用你這身力氣與武力去讓一份工盡早結束。這樣至少有用!”
“你說你,身體健康,長得高高壯壯,爲什麽要做一個健全的廢人?這樣的你,不僅你自己唾棄,連我也唾棄!”
陸明瑜說完,轉身便走了。
盡管兩人因爲立場不同,曾經站在對立面,都做過想讓對方死的事。
但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再次回到原點時,陸明瑜又記起了兒時的某些情景。
有一次娘親被原氏罰跪雪地裏,半條命都快跪沒了,緊急關頭是長孫翊帶着禦醫出現,救了娘親一命。
正因爲記住這些,她才會對長孫翊此時的狀态如此憤怒,甚至還爲此發了頓火。
“阿姐,好端端的怎麽生氣了?”小茜爲陸明瑜将披風的帶子重新系緊,“何必爲不相幹的人動怒?”
陸明瑜握住她的手:“難得你這般勸我,我不氣了。方才如此激動,實在不想看到這些四肢健全的人主動去當廢人。”
“衆生皆苦,這世上苦的隻有一人嗎?多少人斷手斷腳,都依舊努力的活着,可爲什麽有的人卻隻知道作踐自己?就算不能放下過去,也該活出個人樣!”
怪不得先帝比較喜歡兄長了,這慎王還真的半點都比不上兄長。
“阿姐,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大哥那樣,在絕望中還能開出花來,大哥是天底下獨一個的。”
小茜系緊腰帶時,正好迎着風,厚重的劉海被風掀開,她整張面頰顯露在衆人面前。
正在酒樓雅間談事的虞家老二虞寅恰巧将這一幕收進眼底,不由喃喃:“那姑娘,真像大哥。”
虞寅“騰”的一下站起來,匆匆下了樓梯,奔向小茜他們。
與此同時,馬車中的薛巍猛然睜開雙眼:“不好!王妃她們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