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帝話音剛落,内侍便将盟約收了回去。
出雲使節的面上有些挂不住,畢竟打印都掏出來了,但無人在乎他們的反應,元武帝像沒事人一樣,吩咐伶人繼續奏樂起舞。
一時間,絲竹管弦之聲響起,伶人身披流雲灑金蟬翼披帛,長襟廣袖的绯紅霓裳羽衣,剪裁得體束腰曳地,流暢而缥缈,配着曼妙動人的舞姿,當真讓人看得如癡如醉。
由風相牽頭,秦臣向使節敬酒,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宴會好生熱鬧。
出雲使節在最初的怔忡過後,很快便恢複了正常,但他國使節卻因大秦對出雲的“慢待”,聯合起來孤立出雲使節。
大秦方面隻當不知道,繼續沉浸在喜慶的氣氛之中。
尚且躺在床上養病的玉貞長公主聽着遠處傳來的絲竹雅樂,燭光搖曳下映照得她的臉猙獰而扭曲。
“都安排好了麽?”
近身女官點頭:“殿下,一切皆安排妥當,但今日的場合,是否不太合适?”
玉貞長公主冷笑:“要想将珍璃斬草除根,需得在這樣的場合才行,陣仗不大,怎麽配得上皇家的寵兒?她活的時候轟轟烈烈,生不如死的時候一定不能平平淡淡。”
女官憂心忡忡:“殿下,若她日東窗事發,被陛下知道了此時,隻怕他不會放過殿下。”
玉貞長公主恨毒地道:“他不把我當妹子,那我也無需尊他爲兄長,他敢動本宮一根毫毛,母後饒不了他!”
珍璃算什麽東西?敢像狗皮膏藥一樣貼着她看上的陸明邕,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不拔出這根眼中釘肉中刺,她活着都不舒服。
她要讓珍璃當衆出醜,在大庭廣衆之下丢盡顔面,清譽盡毀!
玉貞長公主态度相當堅決,女官隻得應是。
宴會之上。
珍璃郡主坐在大長公主身邊,手中握着一隻精巧的玉杯,正有下沒一下地呷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陸明邕。
大長公主搖頭:“收着點口水,别讓人笑話。”
珍璃郡主擦了擦嘴,喃喃道:“母親,您說這陸明邕他明明離我隻有幾丈之遙,但我怎麽會覺得他那麽遠呢?他什麽時候才能乖乖到珍璃碗裏來?”
大長公主愛憐地道:“好的東西都值得等待,好的人更是如此,璃兒,如果你真心悅愛,那就有付出一切的覺悟,隻有試過才知道,要是全力以赴後都無法以真心換真情,那時候再放棄不遲。”
珍璃郡主放下酒杯,一臉感動地望着自己的母親:“娘親,您真好!能做您的女兒,珍璃很幸福。”
長公主慈藹地笑了:“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璃兒,不管你做什麽,隻要不傷天害理,隻要不作踐自己,母親都支持你。”
恰此時,西戎使節端着酒杯走了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珍璃郡主,眸底是驚豔與興奮:“郡主,本使敬您一杯。”
大長公主淡淡開口:“郡主不會喝酒。”
西戎使節凝着珍璃郡主,不以爲意地道:“沒事,這正是中原女人的可愛之處,我就喜歡嬌滴滴的女子。不會喝酒可學,興許與我喝過後,郡主就能成爲高手。”
大長公主眉頭高高蹙起:“使節出使大秦,理應對我大秦的禮儀爛熟于心,既知我大秦爲禮儀之邦,就不該說出這等輕浮孟浪的話,還請使節自重。”
西戎使節仿若沒有聽見大長公主的話,仰頭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接着把酒杯送了過去,那目光愈發炙/熱:“郡主,這個面子都不給?”
伺候在側的宮人連忙給他斟酒。
大長公主還想說什麽,卻被西戎使節搶了先:“既然大秦是禮儀之邦,那麽基本的待客之道應該懂吧?本使想和郡主喝一杯,大長公主卻推三阻四,是否看不起西戎。”
珍璃撇撇嘴:手下敗将喪家之犬,需要看得起麽?
大長公主斂住笑意,眸中寒光迸濺:“西戎臣服大秦百年,本宮竟不知貴使如此有骨氣,敢在本宮面前說出這等膽大包天的話,是欺大秦無人?”
西戎使節冷笑一聲,炙/熱的眸子漫過珍璃郡主,他吊兒郎當地舉了舉杯子,将酒再度一飲而盡,噙着邪肆的笑意轉身去往另一桌,繼續将那野狼般的目光,放到下一位郡主身上。
他一離開,大長公主吩咐人将桌上的東西盡數換了,才與珍璃郡主道:“萬事小心一些沒錯,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
珍璃郡主點點頭,表示受教了,剛滿上一杯酒,西戎使節又繞了回來。
他将杯子往珍璃郡主的杯上一碰:“郡主,我先幹爲敬。”
珍璃郡主望着使節滿臉絡腮胡上晶晶亮亮的酒珠子,拼命想找一下那張嘴在哪裏,可當她看到那兩片厚厚的嘴唇時,又忍不住臆想嘴裏得是什麽樣的一口牙齒。
直到看見那滿口黃牙時,珍璃郡主吞了吞唾沫,拒絕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而大長公主已拒絕過一次,眼下再拒絕反而顯得她無禮,雙方就那麽僵着。
“郡主不勝酒力,本官與你喝如何?”
下一瞬間,珍璃郡主的酒杯被搶了過去。
陸明邕一口喝下,舉起空蕩蕩的酒杯,往西戎使節面前倒了倒:“使節大人,找個女人拼酒有什麽意思?不如找本官如何,本官會的可多了,無論是拼酒比武,還是行軍打仗,本官都手到擒來,使節若是寂寞,随便選一樣,本官奉陪到底。”
西戎使節還想說什麽,陸明邕伸手搭住他的肩,那行走在黑暗中的衛殊又回來了,他陰鸷地盯着西戎使節,語氣冰冷:“本官如今賦閑在家,莫非使節大人想要把西戎送給本官解悶?”
陸明邕拍拍他的肩膀,鄙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他一把推開。
陸明邕轉身,倒了一杯酒,舉起了杯子:“郡主,臣敬你一杯。”
珍璃郡主低低笑了起來,她是不好意思再用陸明邕喝過的酒杯喝酒,索性端起旁邊的茶杯:“以茶代酒,敬越國公。”
陸明邕一飲而盡,轉身離開了。
珍璃郡主癡癡地望着他的背影,怎麽能這麽帥呢?
冷酷邪魅的時候也帥,内斂克制的時候也帥,就連搶過她酒杯時,也帥。
大長公主看着珍璃郡主抱着茶杯傻笑的樣子,不由再歎了口氣:“口水再收一收。”
珍璃郡主提起茶杯将水滿上,準備繼續呷着茶水,再擡眸時,她卻看到陸明邕匆匆離開的背影。
她一晃神,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看清,那陸明邕的腳步,竟有些漂浮。
不對勁。
有些不對勁。
“母親……”珍璃郡主哀求地看向大長公主,“珍璃能去嗎?”
大長公主有些猶豫:“護衛和暗衛都無法帶進宮裏,此時離席不大合适……”
後面的話,大長公主說不下去了,見女兒可憐小狗似的看着自己,大長公主終是不忍心拒絕:“去吧,帶上侍女,早去早回。”
珍璃郡主跟随着陸明邕的腳步,離開燈火輝煌好不熱鬧的宴會,來到後宮側殿的僻靜之處,卻四處尋不到陸明邕的身影。
她料想陸明邕去了恭房,便沒有再追去,隻好帶着丫頭站在院落裏等待。
比起太極殿,這一處院落是多麽的冷清,幾盞昏黃的燈光,落下些許光亮,卻照得人臉模糊不清。
珍璃郡主穿了一身粉白色的衣裙,顔色上淺下深,如同灼灼桃花嬌豔的花瓣。
她披了件白色的披風,更是将她襯得明淨清麗。
想到自己是來見衛殊的,這一身華服未免太過紮眼,而她的目光剛好漫過青蘿,瞬間就打起了主意:“青蘿,我瞧着你這水紅色的披風挺好,我們換一換。”
青蘿連連拒絕:“郡主,您怎麽能披奴婢的披風?奴婢不敢!”
珍璃郡主已把自己的披風解下塞進青蘿的手中,然後動手解青蘿的。
而此時的她并不知道,這一換是陰差陽錯,這一換,是無心插柳柳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