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也就是心裏其實有意思,意思還大着呢!但礙于身份,所以不敢跨出那一步。
陸明瑜能理解,她用了兩輩子,才實踐出來一個道理,那就是别以己度人。
她因爲不一樣的經曆,所以看待問題的思路和出發點要和别人不同,甚至超前一些。
在她看來,這世間諸事,除了生死,其實都是小事。要是兩人彼此喜歡,就算跨越一切阻礙也該在一起。
可瑤娘不同,瑤娘是女德浸染下長大的,她的思想必定奉行世人對女子所要求的那些。
所以讓她排除萬難去和顧懷珺好,隻怕會花盡她畢生勇氣。
可憐了顧懷珺,畢生所愛,卻恰恰是不能愛的。
或許是做了母親,陸明瑜發現自己愈發多愁善感了,聞言她沒勸瑤娘該怎麽做,隻是道:“我不知道真心悅愛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我隻知道,隻要對方永遠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等着,努努力,一步步跨過去,終究會走到一起。”
瑤娘有些崩潰:“王妃,我何嘗不知道自己自私自利,明明嘴上拒絕,卻總吊着阿珺,還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午夜夢回,我又何嘗沒有唾棄自己?”
“看到阿珺爲我舍生忘死時,我真的不感動嗎?看到阿珺多年如一日地關心與呵護,我真的不動心麽?”
“我已嫁過人生過子,如今還是個寡婦,可這個少年,他卻把最真摯的心都捧到我面前。正因爲這顆心彌足珍貴,所以我才不敢輕易去作踐。”
“我也想不顧一切勇敢一回,可我夫君一世英名,我怎能做出這種事情去污他清名,阿珺他前途錦繡,有機會可以大展宏圖,我不能成爲他的絆腳石。”
“阿珺他雖年輕,卻又認真而負責,照顧家也妥妥帖帖,沒有身不好的,看到如此優秀的他,我覺得隻有最優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說到這裏,瑤娘自嘲地笑了笑。
陸明瑜輕歎一口氣:“或許,你以爲他瓊樓殿宇錦衣裘,前途無量扶搖直上便是好的,而他卻覺得富貴潑天卻不如與喜歡的人四季三餐,瑤娘,你真的有問過顧大人,他愛什麽勝過一切麽?”
“罷了,我這點磕磕絆絆走出來的經驗,還不能在你面前說教,不管你怎麽選,那都是你的自由,人總不能因爲别人而活着,别人怎麽說怎麽想是他們的事,我們總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路,走得舒心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瑤娘輕輕颔首:“王妃所言,我曉得的。”
曉得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一回事。
人就是這麽矛盾,又有幾個能跳出桎梏。
恰此時,百裏無相端着個小托盤出來,那托盤上,是他從顧懷珺身上割下來的腐肉,散發着腥臭的味道。
陸明瑜聞了連連作嘔,捂着帕子幹嘔幾聲,略帶歉意地道:“瑤娘,我最近聞不得異味……”
瑤娘并未有什麽想法,反倒是寬慰道:“我剛有顧念那會兒,也是這般難受,王妃要照顧好自己,才能少吃一些罪。”
陸明瑜笑了笑,并未接話,卻見瑤娘心不在焉。
百裏無相去煎藥遲遲不見回來,瑤娘滿心焦急,坐立不安,終是提着裙子走了進去,憂心如焚地守在顧懷珺身旁。
“阿珺,快好起來,我和念兒不能沒有你,而我,更不能沒有你。”
“念兒總是問,你怎麽不是她爹爹呢?我告訴念兒,她爹爹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我也告訴過念兒,他的小叔叔也是個英雄。阿璋他是百姓的英雄,而你,卻是我與念兒的英雄。”
“我可聽見了啊……到時候你别翻臉不認賬。”緊閉着雙眸的顧懷珺徐徐睜開雙目,伸手想要去撷瑤娘的淚,見陸明瑜從外面走來,冷淡的目光盯着他,他登時頭一歪,繼續“昏”了過去。
差點穿幫。
瑤娘見他醒來,又驚又喜,結果看到他剛說完一句話,便昏死過去,頓時吓得六神無主,驚懼不已。
“懷珺,你别吓唬我……”
百裏無相從外間回來了,皺着眉道:“我說顧夫人,你這是巴不得顧大人死?要哭出去哭,别打擾顧大人休息,也别打擾老夫治傷。”
被瑤娘哭得腦瓜子嗡嗡響的陸明瑜,又把瑤娘給哄了出去。
瑤娘在外屋哭哭啼啼,陸明瑜始終陪在她身邊,也不開口,默默地坐着。
如果女人是水做的,那麽瑤娘就是大洪水做的,這眼淚掉了大半天,竟然也掉不完,金豆子說灑就灑了滿地。
陸明瑜真的找不着什麽話來勸她了。
陸明瑜看好瑤娘,顧念那邊也有綠猗看着,白狐親自看住外頭不讓外人接近,總算讓顧懷珺有機會把百裏無相帶去給靖心姑姑治病。
待百裏無相确定無人監視後,便與顧懷珺一起,來到房間的暗室。
靖心姑姑躺在一張小榻上,氣若遊絲,百裏無相診過脈後,不由唏噓:“這麽重的傷竟能活到現在,她必定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顧懷珺急了:“先生,這不是廢話嗎?能不能盡快爲她診治,我再不快點好起來,我那嫂子和小侄女,指不定哭成什麽樣,聽到他們哭,我心裏都揪起來了。”
百裏無相直翻白眼——原來又是個憨憨,這幾年的小年輕都怎麽了?一個個酸成這樣,也不嫌牙碜!
思及此處,百裏無相使喚顧懷珺時,根本沒有手下留情,不顧他本就是傷員的情況,真把他當學徒使喚,末了還嫌棄人家笨。
靖心姑姑傷得相當重,百裏無相費了好大的力氣,花了許久的功夫,才把靖心姑姑的情況穩定住。
正在這時,靖心姑姑卻醒了,不知是痛的還是意志頑強,隻見她唇角開合,似乎急于說什麽,一雙渾濁的眼裏盡是迫切:“小……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