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城中的陰溝裏躲了幾天幾夜,後來躲在夜香桶裏混出城。”
“那時,我們身無分文,我餓得趴在地上動不了,衛爹爹抱着因爲失去兒子瘋了的妻子,一歲多的小錦兒餓得趴在地上把土往嘴裏塞。”
“接着,衛爹爹的妻子投河自殺了,而小錦兒也因爲禁受不住奔波,死在了衛爹爹懷裏。”
“才幾天的時間,衛爹爹家破人亡,一夜間白了頭發。我們用手挖了個坑,把衛爹爹的妻子和小錦兒埋了,接着衛爹爹帶着我,一路東躲西/藏。”
“衛爹爹爲了報答我阿爹的恩情,失去了他的一切,在我們逃亡的那段路上,他還爲我去和流浪狗搶過食物。”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們快要過不下去時,一位世外高人救了我們,被他救下的,還有我表兄,荥陽王世子司馬玄陌,那位高人爲我們改了命,留下一些銀子後,便帶着我的表兄消失了。”
“可接着,陸家九族全滅的消息傳來,阿爹阿娘則慘死歸雁城前,而我那從未見過的妹妹瑜兒,也在戰亂中不知所蹤,衛爹爹一夜之間,仿佛又蒼老十幾歲。”
“後來的事我記不太清了,自從我爲了活着殺了一個欺負我的小混混後,我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才與衛爹爹一起創立了永夜山莊。”
“我這雙手,爲了活着沾滿鮮血而,而我的心,爲了複仇漸漸冷硬如鐵。”
“眼下,世人畏我,因爲我手握麒麟衛,殺人不眨眼,世人敬我,因爲我受父母蔭蔽,成爲毅勇越國公,大權在握。”
“可誰又知曉,當初我是如何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誰又明白,我陸明邕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好人。”
珍璃郡主耐心聽完,手裏的碗傾了斜了,酒灑在她的緞面雀鳥繡鞋上,她也渾然不知。
最後,她鬼使神差地撲過去,将陸明邕緊緊摟在懷裏,心疼地道:“衛殊,我看到的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母親與我講過毅勇侯陸骁,他說陸骁看起來傻,但是對川平郡主一片癡心,而這個傻又癡心的男人,卻是拯救了歸雁城十數萬百姓的英雄。”
“我知道楊遷就是荥陽王世子,正因爲知道,所以我才明白你們在揚州都做了什麽。”
“或許你被人輕賤過,也曾輕賤過人命。但比起标榜好人卻對世人苦難無動于衷的僞善之人,你所做的一切要偉大得多。”
“我不知道你受了多大的苦難,才堅持走到今天,但我相信,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陸明邕沒有反抗,兩壇酒下肚的他,在後勁十足的酒精作用下,他又斷片了。
酒裏沒有下藥,他無需克制與戒備一切,就那麽,安心阖上雙眼,不用警惕随時會到來的危險。
細碎的餘晖徐徐落下,照在他安詳的睡顔上。
“我裝醉騙了你,可你卻真的醉了,也不知我這番感人肺腑的話你聽進去了多少?衛殊,無論最終給你幸福的人是不是我,但隻要你幸福就夠了。”
“我祈盼的不多,唯願你平安喜樂,開開心心地過完這一生,那就足夠了。”
掏出帕子爲他擦去頸間的酒水,珍璃郡主将這個堅強又脆弱的大男孩抱在懷裏,讓他枕着自己的腿入睡。
她不怕被看見,如果這輩子嫁不了衛殊,她就不嫁了!
餘晖越拉越長,将她單薄的身影拉得遠遠的。
奉皇命來找陸明邕的北千戶,瞧見兩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悄悄退了回去,卻将那些造謠者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爲什麽不告訴我?”
淇王府。
陸明瑜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句句诘問。
她如朦胧春雨裏的一株梨花,一雙眸子浸潤在淚花之中,可憐悲凄,又有幾分怨憤惱怒,她咬牙切齒,氣得桃腮泛紅,小臉微鼓。
長孫焘一看到她的淚水,心裏抽抽的痛。
在清甯宮時,她說出那一聲“你來了”時,流下的淚不是摻假,她是真的委屈,真的痛心。
她本來就覺得自己欠兄長良多,這一鬧之下,她的一顆心都被那些風言風語硬生生給掰碎了。
“晏晏,我怕你聽了難過。”長孫焘一臉的心疼,沉穩持重的他,在妻子面前更像個活生生的人,毫無保留地展示他的喜怒哀樂。
此刻,他滿心憂憤,氣得他真想給那散播流言的人嘴裏灌糞,讓他的瑜兒傷心流淚,真是罪不可赦。
“那你知道麽?在那種情況下,我驟然聽到那樣的話,比從你嘴裏聽說還要難過。”
從陸府出來後,陸明瑜的眼眶始終紅紅的。
這時,冰肌雪膚的面龐又挂上了淚,當真讓人不由自主頓生憐惜之情。
“昭華,你還是不是我的草草了?草草他從來不會瞞着我,我們說過沒有秘密,你難道忘了嗎?”
長孫焘喉結滾了滾,深沉的目光凝着她,飛揚的眉宇皺起來,泛起絲絲縷縷的疼:“晏晏,讓你難過的事,我從來不知怎麽做,本想保護你,反倒是讓你更難過了,我該告訴你的。”
陸明瑜擦了擦眼角:“你是不是早料到會有這一日,所以才給兄長下藥,把他推給珍璃。”
“是。”長孫焘不會騙她,隻要她問,他一定言無不盡。
陸明瑜掀開長長的眼睫:“你說說,你還想怎麽做?”
長孫焘道:“借他人之口,徹底把這事洗幹淨。不能讓讓人再拿此事,傷害你第二次。”
通俗來說,就是讓珍璃郡主和陸明邕好上,這樣流言不攻自破。
陸明瑜深深吸了一口氣:“論算計人心之精準,鮮少有人趕得上你,可唯獨情之一字是算不準的,你怎知我兄長會不會喜歡上珍璃?如果他不動心,到頭來你的謀算不僅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還會害了珍璃。”
長孫焘道:“晏晏,陸明邕是你兄長,珍璃是我的外甥女,如果我心無成算,又怎會把他們往火坑裏推?我隻不過是笃定,兄長他逃不過珍璃的手掌心罷了。”
陸明瑜仰頭望他:“你如何笃定?”
長孫焘雙手捧着陸明瑜的臉,拇指溫柔地拭去尚且挂在臉上的淚花:“兄長自黑暗之中來,必定向往着光明,珍璃溫柔可愛,擁有一顆純真善良的心,她就像小太陽一樣,相信她必定能照進兄長的生命之中。”
陸明瑜撲進他的懷裏,發狠似的勒住他的腰,等到勒累了,她才嗡聲嗡氣地道:“下次遇到這種事,一定不要瞞着我,今日在清甯宮,我氣得差點想殺人。”
長孫焘一手環住她的背,一手摟着她的腦袋,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插/入她的烏發間:“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陸明瑜道:“對淇王府和陸府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人,我實在找不出幾個,我相信這次的流言,是虞府散布與推動,我不想放過他們。”
他的小妻子連/發狠的時候都是那麽可愛,長孫焘心頭軟軟的,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她。
隻恨不得馬上把虞謙的人頭捧到她面前,讓她高興才好。
“晏晏,在沒有把虞謙所犯下的罪行揭露之前,死,實在太便宜他了。不過這不妨礙我在他身上讨回一點利息,你且看着。”
長孫焘的表情,忽然變得淩厲鋒銳,深沉的雙目如豹子一般,他很認真的在和陸明瑜說這樣的話。
鄭重得似乎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陸明瑜吸吸鼻子:“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