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站住!”陸明瑜低喝一聲,見陸明邕并未因此停下腳步,她快步追上陸明邕,一把揪住他的腰帶,猛力一拽,力度大得陸明邕險些沒站穩。
“我說這半天,你當是廢話還是什麽?!”陸明瑜小臉通紅,已是動了怒意。
“把嘴閉上,跟我來!”她以命令的語氣,不容拒絕地道。
陸明瑜就這樣拽着他的腰帶,拉着他大步向宮外走去,來來往往的宮娥内侍,看到了這驚世駭俗的一幕,皆匍匐在地,目光不敢有絲毫得罪。
長孫焘跟在後面,見到她如此彪悍的行爲,并在阻止,隻是亦步亦趨地跟着,生怕她傷了自己。
陸明瑜始終揪着陸明邕不放,出宮後,她用力把陸明邕推/進馬車裏,掀開簾子鑽進去。
陸明邕要走,卻被她捏住衣襟:“你敢動,我打斷你的腿!”
長孫焘跟在身後,吓得心肝亂顫。
晏晏,悠着點悠着點。
你隻是個脆弱的孕婦!
馬車向陸府駛去,車轱辘碾在古老的青石闆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陸明邕的心跳,一聲高過一聲。
他緊張地看着臉上愠滿怒意的陸明瑜,當真縮在馬車裏不敢動彈,像個戰戰兢兢的小媳婦似的。
陸府門前,陸明瑜揪着他腰帶的手,挪到了他的耳朵之上,他就這樣偏着頭,跟在怒氣沖沖火力全開的陸明瑜身後。
從全府上下詫異且震驚的目光中蹚過,陸明瑜的臉上,有着上刀山下火海也毫無懼色的決然。
“跪下!”陸家滿門英烈面前,陸明瑜擲地有聲。
陸明邕又被扯腰帶,又被揪耳朵,這會兒還被罰跪祠堂,他茫然且無助地看向随後而來的長孫焘。
長孫焘提起衣擺,默默把腿收回,退了又退,退了再退,退到門口,生怕媳婦兒的怒火殃及他這條大魚。
“看着我!别讓我再說一遍。”陸明瑜站在陸明邕面前,命令他。
陸明邕終于擡起頭,卻發現自己的疼進骨子裏的妹妹,早已淚流滿面。
陸明瑜深吸一口氣:“陸明邕,你聽着,今日我當着陸家列祖列宗的面,好好和你說清楚,如果我說完之後,你仍然别扭,過不去心裏那道坎,那我以後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便是。”
“當我出生時,你早已随衛爹爹進京做質子,我們兄妹的初見,還是在我從黎陽縣回泉原縣的路上。”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很讨厭你,讨厭你陰森邪氣,讨厭你陰晴不定,更讨厭你一肚子壞水,那時候我在想,哪家倒黴父母,會生出你這麽個東西?”
“後來,你帶着目的死皮賴臉地纏着我,我一邊戰戰兢兢的應付着,一邊在心裏咒你去死。”
“可相處久了,我才發現你那看似邪肆狠毒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顆鮮爲人知的善良之心,昭華受傷失蹤那段日子,是你護着我一路走來,我感激你,也把你當作朋友。”
“再後來,我在你身上發現了很多優點,忠誠,孝順,堅毅,勇敢,内心剛正不阿!我已經完完全全被你的品質所傾倒。”
“陸明邕,在沒有知道你是我兄長時,你認爲面對這樣的一個你,我沒有半點動心嗎?我甚至想過,如果沒有昭華,我若跟了你,想必也會獲得幸福。”
“後來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曾覺得自己的内心污穢不堪,可那僅僅隻是瞬間,因爲我清楚地知道,隻要把這份感情,轉爲我對兄長的親情,那麽這份感情将會和親情一樣長長久久。”
“如果陸家的曆史可以綿延千年,在千年之後,我陸明瑜都是真心愛着你這個兄長的,我們永遠不會失去彼此,因爲我們是最親的親人!”
“喜歡我就讓你覺得這麽丢臉麽?我是你/妹妹又如何?你是牽過我的小手,還是親過我的小嘴了?你有什麽可罪惡可難爲情的!”
“陸明邕,換句話來說,你才見過幾個姑娘,你懂什麽是真正的感情麽?你是否從未想過,你喜歡我,純粹是因爲我長得像娘親,純粹是因爲血緣關系在作怪!”
“然而在我看來,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爲什麽呢?因爲不管過去如何,眼下我是淇王妃,是與你血濃于水的妹妹,而你是越國公,是我孩子的舅舅,我們可以像世間所有最親的兄妹一樣,互相扶持,走完這很可能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一生。”
說到這裏,陸明瑜已經泣不成聲,小臉因難過而扭曲起來,猙獰的青筋暴露出她激動的心緒。
她聲嘶力竭地喊,仿佛用盡全力:“你聽到沒有?!陸明邕,你聽到沒有,你到底聽到沒有?!”
陸明邕擡起手,想要爲她拭去眼淚,剛伸出去一半,卻又收了回來。
他唇角動了動:“我的好瑜兒,别哭了,你哭我心疼。”
“還不是你氣的!什麽狗屁兄長,因爲外人的幾句閑言碎語,竟然想要與我斬斷關系,阿爹阿娘天上看着呢!你這麽沒良心,就不怕被阿爹阿娘罵罵?”
“我不要和你說話了,真是氣死我了!”
陸明瑜攥緊拳頭,就像發怒的小貓,沖着陸明邕咆哮。
末了,她胡亂擦了擦臉,猛力推了陸明邕一把,氣沖沖地走出祠堂。
“背我回去,我罵累了!”
陸明瑜氣呼呼地對着長孫焘吩咐。
“遵命!娘子大人!”長孫焘抱着陸明瑜,一陣風兒似的離開了陸府。
他暗暗咬牙——什麽?她的晏晏竟然還對陸明邕動過心思?
不行不行,快抱回家。
不管是兄妹情還是什麽情,都不能讓它繼續發展下去了。
陸明瑜的心思,陸明邕怎會不懂?
她當着陸家列祖列宗的面,毫無保留地把心肝剖出來,就是爲了告訴他,這并沒有什麽可恥的。
他們因爲血緣關系,終身都不能往那方面想,但世上的感情,又豈隻有男女之情彌足珍貴?
他們做不了伴侶,卻也不會是敵人和仇人,抛開一切,他們還是最親的兄妹。
難道這還不夠麽?
陸明邕愧疚,自責,無法面對,說到底也是擔心陸明瑜受到傷害,更擔心陸明瑜覺得他惡心。
到底是他矯情了。
他還不如一個女子勇敢。
在知道不管遇到什麽事,瑜兒都不會厭惡他這個兄長時,陸明邕心頭擰成一股麻繩的别扭,終于煙消雲散。
隻要他們兄妹齊心,又怎會懼怕外頭的流言蜚語?又何必去在意世人如何評價,總之日子是給自己過的,怎麽舒心怎麽來!
感謝上蒼,給了他如此可愛的一個妹妹。
陸明邕大笑三聲,大步走出祠堂,他提了一壇酒來到後院,一掌拍開壇封,酒香四溢。
他提起壇口,讓清冽的酒水傾倒進口中,火/辣辣的液體和曾經很多次一樣灼燒喉嚨,可他卻覺得暢快無比。
劍走遊龍,攪得銀杏落葉滿院翻飛,他一襲黑衣舞劍的身影,邪魅狂狷,如同魔鬼般攝人心魄。
有劍的地方就有花。
一襲素衣的珍璃郡主提着酒壇子來了,像是專門來看他的劍,就那樣站在樹下,清麗的面龐帶了絲笑。
金黃的銀杏葉子飄落下來,打在她烏發間的珠翠之上,步搖的流蘇輕輕/顫了顫。
她就那麽看着,身形矯健的男人,在院子裏盡情釋/放魅力。
她的心就像男人手中的劍一樣,忽上忽下,無處安放。
“衛殊。”陸明邕停下舞劍,珍璃郡主喚了他一聲,舉起手中的酒壇子晃了晃。
不知爲何,她始終沒有改口,在她的心裏,陸明邕永遠是衛殊。
所有人都漸漸忘了衛殊這個人,隻記得朝廷有重臣越國公,而越國公的名字叫陸明邕。
或許是不想“衛殊”消失,珍璃郡主始終固執地稱呼這個名字,好像隻要她堅持這樣叫,就能把衛殊留住。
因爲在她心裏,衛殊才是有血有肉的真實存在,讓人心疼,卻又讓人喜歡到骨子裏。
陸明邕練了許久的劍,酒也喝完了,索性停下來,擡頭便看到珍璃郡主立于銀杏樹下,樹葉金黃,她就像那窺盡春秋的小精靈一樣。
“郡主,怎麽來了?”陸明邕用帕子擦了擦汗,将劍扔給阿琨,他則帶着一身汗味走向珍璃郡主。
一陣風正好吹過,金黃的樹葉被吹落許多,翻飛的金片子裏,珍璃郡主的面龐幹淨得就像一朵小百合。
“我來找你喝酒。”珍璃郡主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小舅母喜歡喝琥珀光和綠蟻釀,她去年離京前我給她存了許多,可如今她也喝不了,所以就便宜你了,今天我帶來的是綠蟻釀哦。”
提到妹妹,陸明邕眼底霎時掠過一絲溫柔:“要不給她存着吧?等孩子出生了後再喝。”
珍璃郡主笑了:“我堂堂一個大長公主府,難道還找不出幾壇子好酒?這不是唯一的,喝了還有。”
是的,元武帝将長公主封爲大長公主。
她的發間落了樹葉,而她的個子又隻到陸明邕肩頭,陸明邕輕輕低頭,便可以看到她頭頂編織精巧的發髻,以及那片樹葉,簡直明晃晃的。
陸明邕下意識擡手撷走,大手一挑,葉子便掉落地上,可他收回手時,卻見珍璃郡主紅了耳根。
酒還沒喝,珍璃郡主便醉了。
她鼓起勇氣擡首,一字一句道:“衛殊,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