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陸明邕臉上,瞬間噙了一絲暖意。
這個世上,他的軟肋唯有兩個。
一是爲了自己犧牲親生兒子,導緻妻子絕望自殺的衛言風。
一個就是失散多年,如今團聚的妹妹。
“王爺。”
“小姐。”
“少主。”
衛言風依次向衆人行禮。
他爲歸雁城運送藥材之後,便帶着弟兄們前去邊界巡山了,以免混進敵軍的奸細。
長孫焘等人回來之時,讓人去 給衛莊主通風報信。
于是,衛莊主也趕來了。
“父親。”陸明邕将頭發花白的衛莊主扶到主位,又跪了下去。
“阿爹阿娘生了我,父親卻養了我。這二十幾年來,教育我禮義廉恥,培養我長大成人的是父親。一日爲師還終身爲父呢!孩兒既然喚了您十數年的父親,就讓孩兒喚您一輩子吧!”
陸明邕鮮少說這些話,但這次他卻說得極爲認真誠懇,感人肺腑。
衛言風自從把自己唯一的兒子,用來代替小主人上斷頭台時,他也不敢奢望老了能有人養老送終,爲他扶靈摔碗。
可陸家已經沉冤昭雪,小主人卻說要喚他一輩子的父親,霎時之間,他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麽好。
最終,垂垂老矣的他,含淚扶起陸明邕:“好,好,好孩子!”
陸明邕給陸明瑜使了個眼色,陸明瑜立即上前,盈盈行禮:“父親。”
長孫焘躬身行禮:“嶽父大人。”
小茜暈了,看看楚氏,又看看衛言風,小聲地道:“小姐和公子有爹,又有娘親,可爹爹和娘親沒有任何關系。”
楚氏一怔。
衆人一怔。
認親現場的确有幾分混亂。
還是衛莊主反應過來,朝楚氏拱手道:“這些年來,多謝夫人這些年對小姐的撫養之恩。”
楚氏本就生性腼腆,聞言也隻是沖衛莊主笑了笑。
百裏無相就不解了,爲什麽挨打受傷的隻有他?
恰此時,正堂又來了七個人,分别跪到了陸明邕兄妹面前。
“侯爺護衛,青鳥、白狐、赤狸、風狼、金鸪、凜虎、練蛇,拜見少主與小姐!”
時隔十數年,這些因毅勇侯府而牽連,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他鄉的護衛,如今因爲長孫焘當年的回護,又聚到了一起。
除了替陸明瑜與長孫焘洗刷嫌疑,而死于長孫翊之手的飛魚陸晟,所有人終于相聚。
身爲護衛統領的衛言風,不由得老淚縱橫,這些人了都是他一手帶出來。
嗯,認親現場持續擴大中。
南宮綏綏本來看着大夥兒認親,插不上什麽嘴,緊接着小茜也默默地退到一旁,再接着就是百裏無相,三人默默地看着一行人叙舊。
這一叙就是幾個時辰,百裏無相直接躺太師椅上打起了呼噜。
淇王府早早就設了宴席,因爲是守孝期間,桌上都是素菜,也沒有什麽酒。
用膳前,長孫焘給衆人做了安排。
“青鳥,金鸪,你們二人繼續跟在風先生身邊保護。”
“白狐,新帝登基後,會對廢太子府進行清算,尚在昏迷的廢太子妃可能另有安排,你把那邊的事給推了,過來照顧王妃。”
“其餘諸位,随衛統領回國公府,如今朝局未穩,越國公需要一些得力的助手。”
衆人連忙行禮,齊聲道:“是!”
陸明邕道:“明日我把蘭姨送過來,母親懷我和瑜兒時,都是她在身旁照顧。有娘、蘭姨與陸溪姑姑在瑜兒身邊照顧着,我們也能放心些。”
長孫焘贊同地道:“是,師父也在,但終究是男人,多少有些不便,如此安排甚好。”
這頓飯沒有酒,沒有肉,但卻是衆人這十數年來吃到的最美味的飯菜。
席間衆人推杯換盞,互相講述這十數年來的艱辛,如今少主爲陸家九族沉冤昭雪,他們又可以活在陽光下了。
看着少主和小姐沒有堕侯爺和郡主的風骨,衆人也心底也很欣慰。
陸明邕借口如/廁,卻逃到了屋頂上,吹着冷風看着圓月發呆。
忽然身旁衣袂響動,長孫焘已經坐到他身旁:“大舅兄不喜歡熱鬧?”
陸明邕首次未和他鬥嘴,如實道:“的确不喜歡,在乎的人和親近的人都在身旁,我卻有些手足無措。”
長孫焘遞過來一壇酒,他自己開封另一壇,往嘴裏倒了一口:“走一個?”
陸明邕笑了笑,也将酒壇子開封,接着與長孫焘碰了下壇子:“國喪期間,你我卻在這喝酒,被人抓到,恐怕會掉腦袋。”
長孫焘挑唇:“你害怕?”
陸明邕道:“你說呢?”
酒過三巡,長孫焘問他:“你是不知道怎麽面對瑜兒吧?”
陸明邕默然,舉起酒壇子又狂灌幾大口。
長孫焘抱着酒壇,清冷的月色照在他面龐之上:“其實,本王剛開始知曉她就是我苦苦尋找十數年的瑜兒時,本王也手足無措很久。”
陸明邕悶頭喝酒,沒有回答長孫焘的話,他高舉酒壇,任火/辣辣的液沖/進喉間,順着臉頰流進衣襟。
長孫焘繼續道:“但就算她不是瑜兒,這輩子,本王也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陸明邕終于說話了,他扯了扯唇角:“你在跟我炫耀?”
長孫焘喝了一口酒,認真地看向陸明邕:“我隻是想告訴你,瑜兒她那麽好,喜歡上她并非什麽可恥的事。”
“如今,他是你同胞親妹妹,是你最親的人,就算她兩鬓斑白,她心裏都會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隻因爲,你們是血濃于水的兄妹。”
長孫焘把目光放向遠處:“本王知道你别扭,你覺得自己罪不可赦,怎麽會對自己的親妹妹情不自禁?哪怕是本王遇到這種事,恐怕也如鲠在喉,一輩子不得解脫。”
“然而,抛開你們的關系不談,你認爲喜歡上這樣一個姑娘,可恥麽?”
陸明邕搖頭,斬釘截鐵:“不可恥。”
長孫焘拍拍他的肩膀:“這不就對了,既然沒什麽可恥的,何必糾結于這點不放,難道她變成了你的妹妹,你就不喜歡她了嗎?”
陸明邕苦笑:“非我庸人自擾,隻是無法跨越心中的那道坎兒,我所做下的事,是世俗所不能容下的,而我亦是世俗中人,又怎容得下這點晦暗心思。”
“每次見到瑜兒,我心中都會充斥着濃烈的罪惡感,我爲自己感到惡心。我無法做到雲淡風輕。”
陸明邕說着,仰頭又灌了幾口酒,直到壇中酒盡,他随手将壇子扔下去,單手搭在曲着的膝蓋上,忽然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他覺得索然無味,又起身,搖搖晃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