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太監行了個禮,帶着護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山坡。
“有小紅小黑,五日内趕回京城不成問題,再說還有師父照顧着,你們不必擔心我。”
虞清歡出奇冷靜,她向楊遷投去安撫的目光,示意楊遷不必擔心回京一事。
“你們先回府打點行囊,把歸雁城諸事與十數萬俘虜之事做個安排,我與王爺随後就到。”
楊遷見長孫焘的狀态有些不正常,便讓阿六和薛巍帶着吳提,他拽着百裏無相,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昭華,”長孫焘一下跪倒在地,虞清歡走過去,輕輕屈膝跪到他面前,“想哭就哭吧,我在。”
長孫焘沒好氣地道:“有什麽好哭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話雖如此,可眼眶還是不争氣地紅了起來。
死的兩個人,一個是生母,一個是同胞兄弟,雖然母子情分早已因爲那碗毒藥恩斷義絕,兄弟情分也已被消磨殆盡。
但這該死的血緣關系,到底是割不斷的。
長孫焘輕輕環住虞清歡的腰,繼而把她緊緊摟住,下巴就那麽擱在她的肩膀,好半天才深深吸了口氣,放開虞清歡。
“我沒事了。”
虞清歡拿出帕子,爲他擦了擦眼角,柔聲哄道:“嗯,你沒事了,隻是被風沙迷了眼,沒什麽大不了的。”
原來,一段根本不值得放在心間的親情,兩個早已磨光他所有情分的親人,死了,他也隻是震驚,唏噓,最後用一點點時間來悼念,僅此而已。
虞清歡見他情緒穩定下來,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關竅:“淇王府是不是出事了?怎麽天子與太後駕崩這樣的事情,都沒有遞個信來。今日我們在國喪期間飲酒作樂,恐怕有不小麻煩。”
“晏晏,起來,地上涼。”長孫焘連忙把她扶起,方才流露出的那點悲傷情緒,已經被他完全收住,他起來仿佛什麽都不在乎。
長孫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二人一同順着台階往下走:“淇王府的書信往來被切斷,大概率也就那麽幾個可能,一是京城出大事了,前段時日仍處于高度戒嚴狀态,消息遞不出來。二是送信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麽差池,導緻信件有所耽擱。”
虞清歡就着他的手,提着裙子走下台階:“第一個可能性似乎更大些,聖旨上說了,太後和嘉佑帝先後崩逝。這得出多大的亂子,才會導緻太後和皇帝接連沒了,隻是不知,如今這登位的是哪一個?”
長孫焘道:“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老二,這是我的意思。”
虞清歡微微吃驚:“你怎麽會看上老二那麽個人?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虞清歡這還記着老二算計珍璃郡主一事,所以對老二沒甚好印象。
長孫焘解釋道:“經過我的觀察,這小子的資質比其餘幾個都好,而且心腸究竟沒有黑透,他做皇帝,短時間内我們活下來的幾率高一些。”
虞清歡道:“短時間?你是擔心蕭家?”
長孫焘道:“蕭家那一窩,不安分呐!在我小時候就不安分,一直撺掇太後廢帝立我,估計是想扶持個傀儡皇帝,也好滿足他們的野心私欲。”
虞清歡道:“那他們豈不是要在蕭家選一個皇後?若皇後有嗣,生下個小皇子,這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時局,豈非又亂了?這世上怎麽那麽多狗,死了一茬又冒出一茬,真是沒個安甯!”
長孫焘無奈地道:“依我對風先生的了解,他若想扶老二登位,蕭貴妃與齊國公必定是留不住的,但若風相心不死,還想要我去做那勞什子的皇帝,他就會把這家人留着。”
虞清歡停下腳步,放眼遼闊山河,心中隐隐生出一種豪情壯志。
山腳下的人已被楊遷他們轟回城裏給天子與太後披麻戴孝了,山腳下什麽人也沒有,隻有兩座廟祠,還有兩座孤零零的墳冢,被一地金菊攏在其中。
“當皇帝也沒有什麽不好。”虞清歡擡眸,望着眼前這個把所有深情都賦予了自己的男人。
“昭華,大秦十年間無法再經得起任何戰事了,所以你選擇扶持吳提登位,與北齊同修共好,也不想把北齊貿然納入大秦版圖。”
“最近在勸吳提的過程中,我也想了很多,雖然不管我們是什麽身份,都會把家國天下放在心裏,但是……”
“改易更化,憑一個親王之力做不到,隻有站在權力頂端的那個人,才足以有撼動政令的能力,既然逃不掉,索性不逃了。”
長孫焘望着不遠處的兩座墳冢,忽然問了一句:“你知道,我們的輩分實際上有些亂麽?”
虞清歡睜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寫滿了疑惑:“嗯?”
長孫焘道:“我父皇,和你祖父,其實是結拜兄弟,雖然他們沒有公開,但有一次我偷看師父的信件時,知道了這個秘密。父皇稱師父爲世侄。”
虞清歡不明白他好端端地提這個做什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輩分老有什麽好驕傲的?還不是得叫我小祖宗?”
長孫焘忽然伸出大手,捧住她的臉頰:“乖,叫皇叔。”
“皇叔皇叔,顧名思義皇帝他叔,如今你是真皇叔了,不止皇帝得這麽叫你,朝中列公見了,也要尊稱你一聲‘皇叔’,不過這關我什麽事?你還敢來我面前讨好賣乖,你活得不耐煩了是吧?”虞清歡高高揚起手掌,作勢要打下去。
長孫焘卻下意識躲開,攔住她的手,連聲求饒:“心肝兒,還不是見你神色太凝重了,想緩和一下氣氛麽?”
虞清歡收回手,目光平靜地望着他:“爲什麽不想做皇帝?”
長孫焘順勢摟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腰,把唇湊到她耳邊,道:“若是親王,等天下安定後,我們便可雲遊四海,做一對神仙眷侶。”
“可這帝王的擔子,一扛住,非死不能放下,比起九五之尊,我隻想與你在一個充滿煙火味的地方朝夕相伴到老。日日說肉麻的話,做羞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