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小狗忽然垂下耳朵與尾巴,讓人心頭軟軟的,化作一灘水。
“險些被欺負了,還不許我哭?!”虞清歡咬牙切齒,方才可憐巴巴的小崽子,此時化身小狼,奶兇奶兇的。
吳提神情一晃,好像想到了什麽,忽而将虞清歡放下,大步走出帳篷。
虞清歡見他走遠,又将指頭搭在脈上。
沒錯,她真的有孕在身。
這一個多月,風裏來雨裏去的,爲戰事勞心勞力,爲運糧殚精竭慮,從未有一刻稍作停息。
好在這個小家夥很孝順,體諒她爲娘的辛苦,也沒怎麽鬧騰,健健康康地在她腹中慢慢長大。
想到那幾場驚險對戰,想到那幾次跳進冰冷的河水中,虞清歡的一顆心,倏然提到嗓子眼。
若是沒有衍蠱賜予她強健的體魄,這孩子恐怕不能保住吧?
一個人的時候,再怎麽拼怎麽累也沒事,但她如今已不隻是她。
母親,她已是個母親。
爲人父母,就該擔起責任,她絕不能再任性妄爲了。
虞清歡将狐裘蒙住腦袋,躲在被中咬着手指頭,暗搓搓地思索是去是留的問題。
而外間的吳提,顯然動了怒氣,眸色冷戾,像是陷入癫狂。
他隻用幾劍,便砍殺所有廚房的守衛。
心腹連忙來勸:“殿下,這是怎麽了?您怎麽忽然動這麽大怒氣?”
吳提雙頰猛烈抽/動,似在克制橫生怒意,而他雙目染上猩紅之時,眼底怒濤翻滾,如同一頭的狼。
“本王的俘虜,也是他阿普木可以碰的?這些廢物連這點都不懂,那便不必活着了。”
心腹望着暴怒的吳提,想到帳篷裏穿着紅色騎裝的女人,心裏隻道這些護衛委實活該,觸碰主子的逆鱗,有個好死已是主子開恩。
吳提甩去劍尖的血,将劍收于鞘中,說明他怒意已經按捺下來,他負手走回帳篷,吩咐道:“這女人本王大有用處,隻要她不逃走,帳篷附近任她自由通行,若是誰膽敢再不長眼,下場如同他們幾幾人一樣!”
走進帳篷,吳提見虞清歡将自己整個人都裹住,想到她方才挂着淚花的情景,認爲她可能會冷的念頭油然而生。
吳提又拿了一床狐裘,輕輕放到床上,然後拎着一壇燒刀子,坐在卸下來的馬鞍上對月獨酌。
拔開壇蓋,他拎起酒壇便将酒倒入口中。酒香四溢,酒水順着面頰,流進他的衣襟。
冰涼的液體如同毒蛇用信子舔舐他的胸膛,可他渾然不覺,迎着朔風顧自飲酒。
此時,他腦海裏浮現的,盡是娘親的身影,随着這個女人的出現,腦海中的記憶,仿佛也鮮活起來。
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刹那,他憤怒暴起,将酒壇用力擲在地上,抽劍亂砍,直到周邊一片狼藉,他才又坐下來,把頭伏在膝蓋上,凄惶無依地喚了一聲。
“阿娘……”
另一邊,長孫焘已先阿六和薛巍等人,孤身一人趕到歸雁城。
當他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議事廳時,衆人望着這谪仙般忽然出現在眼前的身影,驚得合不攏嘴。
“王爺。”
劉孝傑激動萬分,率先起身行禮。
衆人再跟着起身。
長孫焘擺擺手,落座主位之上,目光逡巡一圈,沉聲問道:“衛言風在哪?”
楊遷立即回道:“在客棧落腳。”
長孫焘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幹脆利落地起身:“十六,帶上與圖,與本王一同去找衛言風。”
歸雁城的百姓,在經曆了前幾場戰士之後,爲了不給守城将士添麻煩,皆主動留在家中。
此時街上靜得出奇,哒哒的馬蹄聲在空曠的道路上回響,深秋了,花鳥蟲魚都匿了聲息,沒個人出來,這城便如同死了一樣。
長孫焘在客棧找到了衛莊主,他甚至沒有時間,去責怪衛莊主未能阻止虞清歡犯險。
沒有隻字寒暄,将桌面上的東西全然掃落,展開與圖問道:“瑜兒是在哪裏被吳提劫走的?”
衛莊主仔細對照與圖,手指在圖上點了幾下:“小姐在這裏與我彙合,約莫在這裏被吳提劫走。”
長孫焘目光細細掃過與圖,如玉指骨輕輕畫出幾條路線,最後鎖定了一個位置:“她在這裏,吳提爲何把她劫到這裏?”
楊遷思忖片刻,道:“吳提似乎在醞釀着什麽大計劃。”
長孫焘狹長的眸子擡起:“長話短說。”
楊遷把歸雁城近來發生的事簡略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我至今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麽。”
長孫焘道:“借刀殺人而已,今上病重,朝中恐有變故,歸雁城務必守好。”
楊遷知曉這其中的重要性,朝廷再亂,也是自家人的事情,關起門解決了事,絕不容外人插手。
哪怕長孫家的政權沒了,這歸雁城的戍邊将士,也是萬萬不能撤回去的。
“你且放心去救阿瑜,歸雁城有我,還有衆将士。”最後,楊遷道,“老頭兒已經離開了,可以循着零和老頭兒的蹤迹去找她。”
長孫焘道:“找她不難,難的是弄清楚吳提的目的。他卧薪嘗膽這麽些年,必然在謀劃着什麽。而他的計劃,興許需要很多條件才能實現,希望瑜兒不是其中一環,無論如何,本王會弄清楚。”
膽敢傷瑜兒一分,吳提的命就别要了。
忽而,明珠從窗戶竄了進來,脖子上系着一隻小竹筒,見到長孫焘,它用小胖爪将竹筒取下,憨态可掬地捧到長孫焘面前。
長孫焘剛接過竹筒,須臾之間,分别已久的明珠,已與灰灰滾在一起,又舔又啃。
長孫焘從竹筒裏取出一張字條,徐徐展開,纖長的手指夾住兩端,卻在看清字條上的消息時,将字條猛然拍在桌面上。
眼裏,憤怒的情緒激烈燃燒,臉色冷厲似陰雲覆蓋,無形的殺氣仿佛能碾滅所有。
衛莊主駭得心房緊收,後退幾步屏住呼吸,頭垂得很低不敢擡起。
楊遷不要命地拿出字條一看,忽而面色一變,學着長孫焘的樣子,将字條拍到桌面上。
卻在手掌接觸到桌面時,那張可憐的桌子轉瞬粉碎,他因力道收不及時,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沉默中,他尴尬起身,大聲罵道:“阿瑜這死丫頭!怎麽能和吳提共處一馬車這麽些天,難道她不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麽?!也不知道被占了便宜沒,待我見到她,非狠狠教訓一頓不可!”
長孫焘面色沉涼烏雲密布,似積攢滔天怒火将要爆發。
衛莊主縮着脖子輕輕拉了拉楊遷的衣袖,可楊遷不爲所動,他隻好硬着頭皮爲小姐開脫:“楊兄弟,小姐是被擄走的!和誰共處一室,被誰觊觎美色,這完全不在她可控範圍之内,你别生氣。”
“那也不能……”楊遷還想回話,待看清長孫焘的臉色,他不由識趣閉嘴,“能……”
不閉嘴,找死麽?
長孫焘一句話也沒說,拎着灰灰和明珠,一陣旋風似的走了,把門摔得哐哐響。
楊遷在心中默默燃起三炷香:“阿瑜這次慘了。”
衛莊主也跟着默念佛号:“阿彌陀佛,但願小姐能逃過此劫。”
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張小紙條,上頭書有——王妃與吳提共處同輛馬車三天三夜。
短短的一句話,卻透露幾萬字不可描/述不忍直視纏綿悱恻的信息。
真不怪淇王氣成這樣,他們看了都氣!
楊遷與衛莊主對視一眼,默契地再度雙手合十。
阿瑜,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