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夥打着毅勇侯舊部的名義到處幹蠢事的烏合之衆,是你的人?”
“你擔心被尋仇,所以讓一夥人假扮毅勇侯府舊部,時不時出來搞些事情,然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以此爲借口,對真正的毅勇侯舊部實行剿殺?”
“還真是難爲你了,這多年以來,竟然做着這些雞鳴狗盜的事情,以圖能心安理得地睡上一覺。”
衛殊的語氣不是在詢問,而是在肯定。
這也就能解釋,平城那夥神秘人是怎麽來的,原來是嘉佑狗的手下。
他爲了打擊自己的弟弟,竟讓人去平城投毒,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殘害自己的百姓,他是什麽狗屁君主?!
而當時在溫泉别館假扮毅勇侯府舊部,來找虞清歡的人,也是嘉佑帝的部下。
這個男人,還真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真是爛透底了!
衛殊見嘉佑帝露出如遭背叛的震驚與憤怒,擔心嘉佑帝被氣死,隻好收起冷笑,道:“不必白費心機了,我已經找到對付你的影衛的方式。”
“否則你在揚州落水時,怎麽是我救的你,而不是他?放心吧!我不殺你,我對你這個位置也沒興趣,也不會去害你的兒子。”
“不過前提是,我要你親自向毅勇侯府九族含冤而死的人認錯,并給他們平反,否則……我有那個能力,能讓你斷子絕孫,毀掉你在意的一切。”
“呵呵……”衛殊輕笑一聲,“說來有點諷刺,對吧?我這能力還是你賜予的。是你的信任與依賴,一點點喂肥我,讓我羽翼豐/滿到可以毀掉你。”
嘉佑帝露出被欺騙的絕望:“那麽,你爲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告訴朕你的身份!”
衛殊聳聳肩:“沒什麽特别的理由,隻是我受不了了!你害了我父母的命,最後我卻要給你做孝子,端茶送水伺候你,是個人都受不了吧!”
“所以我攤牌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陸家九族平反,你要肯選擇輕松的方式趕緊把這事給辦成,我也不用浪費力氣,攪得雞犬不甯。”
“你若不肯,大不了兩敗俱傷,我拼個斷了陸家香火傳承,也要讓你斷子絕孫。”
“離五更朝時還有半個時辰,陛下考慮考慮?要不要在死前做些好事,死後也能有臉去見我那可憐的娘親?”
“哦,對了,我娘親死後可能不大想見你,不過我娘的近身侍女蘭兒還活着,如果你表現好的話,我可以讓蘭姨來見你一面。”
望着垂頭不語的嘉佑帝,衛殊
輕輕拍了拍腿,站了起來:“陛下,你的心思臣清楚,現在心裏一定在計算,如何把我除去吧?因爲你認爲我在你心裏就是個威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不用費那心思了,我既然敢在這個時候露出真面目,就已經想好了退路,随你怎麽使招。反正還是那句話,我是人是魔,全在你一念之間。”
說完,衛殊負手站在床前,靜靜地看着嘉佑帝。
他選擇在這個時候暴露身份,還真的不是心血來潮。
嘉佑帝要死了,他必須要趕在嘉佑帝死前,把這事給辦了,否則身爲“亂臣賊子”的女兒,瑜兒如何自處?
而且對太子落井下石,也并非順手而爲之,這是他蓄謀已久的。
一來,可以通過太子的事刺/激嘉佑帝,送他早登極樂。
二來,太子對瑜兒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萬一淇王争位出了岔子,一旦給太子做了皇帝,誰知瑜兒和長孫焘會不會步父母的後塵?所以他絕不會讓太子坐上那個位子。
“衛殊,你有沒有想過,朕對你的疼愛,是真心的?”嘉佑帝看着眼前優秀而穩重的男人,心裏的唏噓與感慨,已經勝過了所有。
他在盛怒過後,又冷靜了下來,忍不住想,這個孩子到底是随了誰更多一些?
陸骁那傻大個,人看起來憨憨的,如今看來,衛殊到底是随了阿旖更多些。
正是這一發現,讓他根本對衛殊恨不起來。
對,恨不起來。
他是那麽自私又狠辣的一個人,若是别人,他一定會拼個魚死網破。
手握權柄十數年,他還怕一個黃毛小子不成?
但因爲對象是衛殊,他猶豫了,因爲他深深地意識到,他早已将對川平郡主的眷念與愧疚,都移架到衛殊身上。
不是他不夠狠,而是他唯一的柔軟,唯一的善良與唯一的人性,皆在衛殊身上。
所以他說自己對衛殊是真心的,這句話并未作假。
衛殊聽了,沒有嘲諷,沒有輕蔑,隻是淡淡道:“我信,你當然是真心的。就像你對我娘一樣,悅愛也是真心的,殺了她時也是真心的。”
“你當然有愛,也有真情,但這些都排在你自己後面,你不是不愛别人,你隻是最愛你自己。”
連番打擊之下,嘉佑帝已是強弩之末,靠着衛殊那點内力,勉強撐住,他看着衛殊,看着看着,哽咽着問他:“如果朕爲陸家平反,你能不能讓朕見蘭兒一面?”
衛殊爽快答應:“可以,距離聖駕臨朝還有小半個時辰,隻要你現在更衣上朝,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下一份罪己诏。”
衛殊指着嘉佑帝,雙眼通紅,淚水從眼角滑/落。他泣不成聲,用手捂了捂臉,許久許久,雙手往頭上一抹,繼續道。
“昭告天下,你當年如何讓我那爲這個國家鞠躬盡瘁的父親屍骨無存,讓我那可憐的母親含恨而終,讓我自小失怙嘗盡人間苦楚,把我那不滿一歲的妹妹推向深淵,讓陸家無辜的九族丢了腦袋!”
“我讓蘭姨來見你,圓了你這一生的遺憾,黃泉路上,你要是還有臉去見我父母,我請你向他們道歉,你欠了他們上千條性命,也欠了我一個完整的家!”
衛殊強忍着眼淚,因爲情緒激動,他額上青筋暴露,臉染上悲涼的紅。
他用力擦去眼淚,隻是轉瞬之間,他又是那個冰霜一般冷漠,黑暗一般陰鸷,讓人望而生畏的人。
究竟受了多少苦楚,背負了多大的仇恨,心裏堆了多少委屈,才能讓一個崩潰流淚的人,轉瞬間便收起一切情緒,仿佛剛剛一幕從未發生。
嘉佑帝的愧疚,又因衛殊灑下的這幾滴眼淚,被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掙紮起身,艱難地穿上朝服,戴上天子頭冠,這一切都親力親爲。
穿好後,他朝衛殊伸出手:“朕沒力氣,你最後扶朕一次,行嗎?”
衛殊深吸一口氣,他走過去,想要攙扶嘉佑帝時,卻見嘉佑帝的绶帶沒有系好。
他默了默,終是伸出手,爲嘉佑帝正衣冠。
嘉佑帝看着認真爲自己忙活的衛殊,内心百感交集。
他認爲衛殊是對他有感情的,這一年來的相處,如同真正的父子一般,就算是裝的,至少也該有幾分感情。
衛殊的體貼與認真,讓他心裏稍覺安慰,可衛殊的沉默,又讓他捉摸不透衛殊的真正想法。
“衛殊,扶朕去吧!”
最後,他搭住了衛殊的手,像從前很多次那樣,走向太極殿。
五鼓登明,聖駕臨朝,文東武西,排班肅立。
嘉佑帝披星戴月而來,坐到了代表天下權力隻頂峰的龍椅之上。
滿朝文武沒想到聖駕會臨朝,在最初的震驚之後,跪下三呼萬歲。
衛殊就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多麽熟悉的場景,又是多麽地陌生,他是一代帝王,如今坐在這位子上,卻生出了恍然如夢的不真實之感。
隻要他發号施令,金吾衛便會瞬間湧上來,這皇宮守衛密實如鐵桶,衛殊他逃不出去。
就算自己死了,他也能拉個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