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放開虞清歡,将她護在懷裏,爲她受了下落摩擦的力道。
虞清歡被救下了,灰灰和明珠也被救下了,可楊遷卻毀了一頭烏發,身上也多處擦傷。
他顧不得那被火舌舔焦了的頭發,也顧不得身上傷口火/辣辣地痛,連忙檢查虞清歡脖頸上挂着的墜子。
見那小球仍舊發着紅光,密密麻麻的血線再度連上虞清歡的後頸時,他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幸好。”
幸好他來得及時,沒有讓這兩個鐵憨憨把阿瑜給燒了。
這個墜子是荥陽王府的傳家寶,祖父給了姑姑,但身爲世子,用途他是知道的。
這曆經百年的傳世之寶,此時正在爲阿瑜續着命,雖然脈搏和心跳都沒有了,整個人仿佛已經死去,但卻能護住一線生機。
阿瑜沒死,阿瑜死不了!
楊遷懷裏摟着僅剩最後一點生機的人兒,眼睑瞥見廟裏躺着的長孫焘,想到虞清歡的血似乎有别于正常人,他瞬間明白了前因後果。
楊遷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卻不舍得把虞清歡放下,他的表情那般沉痛,仿佛最在意的東西,被最厭惡的人損害了似的。
“你們兩個蠢貨!險些害了王妃!她還沒有死,你們急着燒什麽?!眼睛進屎了?沒看到明珠和灰灰一直在阻止你們麽?!”楊遷怒不可遏,要不是抱着阿瑜,他一定捋了袖子,給這兩個鐵憨憨看他手臂的肌肉有多結實!
原來,他們找了十數日,總算在這兩日有了長孫焘的線索,今日順着線索找來,一行人到了這附近。
他們還在商量着要先到哪座山上看看,小黑和小紅便遊到了他們身邊。
楊遷當機立斷,騎上小黑便趕來了。
好在,好在這兩匹馬有靈性,把他接了過來,否則阿瑜還不得被他們活活燒死?!
接着,三夢他們也來了,還帶來了衛殊的心腹阿琨,不過阿琨隻是問了一下情況,便拽着顧懷珺離開。
顧懷珺剛被楊遷罵得狗血淋頭,又見阿琨竟然和淇王的手下有牽扯,很是疑惑不解。
阿琨把他拽上筏子,讓人給他處理了身上的傷口過後,這才解釋道:“大人欠王妃一命,正如你們一家三口同樣欠着王妃一樣,今日之事不可洩露半句,否則大人也保不住你。”
“我不用誰保!”顧懷珺看起來雖然沉穩許多,但實質上卻還是那狂妄的少年,性子并未有多少變化。
阿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得爲顧夫人和顧小姐着想。”
顧懷珺沒有說話,望着天邊滾滾的驚雷,陷入了沉思。
王妃沒死,真是太好了。
隻是他方才拆了女娲廟,還大罵了神明,該不會遭報應吧?
越是這麽想,顧懷珺就越覺得天上的雷是沖着他來的,連忙往阿琨身邊縮了縮。
這時,淇王府的護衛已在幹草上鋪了毯子,把長孫焘和虞清歡給放了上去。
又燒了些許熱水,爲長孫焘擦洗面龐,手忙腳亂許久,才把一切準備妥當。
三夢心疼明珠和灰灰,把它們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爲它們清理傷口,看到那快斷了的尾巴,他的心忍不住揪了揪。
“接下來怎麽辦?”三夢問楊遷。
楊遷道:“等。”
三夢道:“雖然已傳信給百裏先生,但來得及趕來麽?”
楊遷道:“淇王傷重不宜挪動,楚姑娘不能碰水,我們除了等,别無他法。”
三夢爲明珠和灰灰包紮好傷口後,把它們輕輕地放到一堆幹草上,這才将金瘡藥扔給楊遷:“手臂處理一下,這天氣又潮又濕,要是發炎感染,别說救王爺和王妃,你自己都要折進去。”
楊遷把金瘡藥接到手裏,倒在手臂的傷口上,那裏因爲在地上摩擦,皮翻肉卷,觸目驚心,他仿佛不知道痛一樣。
雖然他表面上淡定,但實則慌得不成樣子——這天下有千千萬萬的人,可與他血脈相連的,隻有阿瑜和阿邕,要是阿瑜沒了,那對他來說,不止是失去一個親人那麽簡單。
那是他的一部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茫茫人海,至親之人就隻剩下他們了。
他承受不住失去其中一人的痛苦。
三夢見他的手抖得厲害,藥粉都灑在地上一大半,搶過瓶子,細心地爲他上藥。
“楊兄,你不會對王妃有什麽非分之想吧?不是區區說你,正所謂朋友之妻不可欺,趁沒有越陷越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三夢渾身籠罩着酸腐味,一邊灑藥,一邊喋喋不休,“怪不得王爺要讓你照顧董穗,原來是早看出你的别有居心。”
“聖賢書不是都裝到肚子裏了麽?怎麽思想這麽污穢?走開走開,别把你那酸味沾到我身上!”楊遷一把将藥搶過來,狠狠地瞪了三夢一眼,轉過身背對着他。
兩人吵吵鬧鬧,壓抑的氣氛似乎沒有那麽沉重了,而長孫焘,也在當天夜裏醒了過來。
暴雨敲打着瓦片,發出清脆的響聲,大風刮着破敗的門扉,篝火堆的焰被吹得随風飄搖。
楊遷和三夢靠在柱子上沉睡,十數個護衛靠在破爛的牆上,用身體堵着呼呼從縫隙裏刮進來的風。
這個夜裏,風是涼的,雨是冷的。
長孫焘徐徐睜開眼,空洞地望着房梁,火光依稀,照不進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他就那麽閉着,忽然間, 眼前一片殷/紅,血海倒灌,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他無法呼吸,看着沾滿血迹的雙手,茫然無措,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驚恐,害怕,瑟瑟發抖,不敢面對。
“罪人,”他喃喃自語,眼前浮現的,全是那些老弱病殘的身影,“罪人……”
前世今生,他殺人無數,可手上沾滿的,是那些踐踏山河的鞑子的鮮血,是那些魚肉百姓的惡棍的鮮血,是那些危害社稷的奸人的鮮血。
這是他第一次,殺了那麽多無辜的百姓。
他可以用自己護住的更多來自我安慰嗎?
不可以,殺了就是殺了,錯了就是錯了,他滿身罪孽,怎麽也洗不清的。
他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他無法面對這雙沾滿無辜之人鮮血的雙手。
他——他——他是個罪人!
長孫焘崩潰地捂住眼睛,仿佛隻有那樣,才能讓自己看不到那飛濺的鮮血和殘肢。
手肘觸到身體,長孫焘緩緩轉過頭,卻在看清身旁之人的面龐時,他瞬間明白了什麽,眼眶登時便紅了。
“晏、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