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穗搖搖頭:“王妃,朝廷雖有赈災救濟,但真正到百姓手裏的能有多少?我知道,隻靠那些是肯定不夠的。我也用不着什麽銀子,況且阿實還小,銀子還可以慢慢掙,等到該談終身大事的時候,銀子肯定也掙夠了。”
虞清歡哪裏會用這相依爲命的姐弟變賣家财得來的銀票,但拒絕他們的一片赤誠,也不大好,隻得先把銀票收下,替董實存着,等以後用到時,再給他們補上。
“不瞞你們說,幾十萬流民每天光日常所需就花費幾萬兩銀子,淇王府其實并沒有多少家底,一切都仰仗着大家的捐贈。”虞清歡露出無奈的神情。
董穗看看王妃的穿戴,雖然沒有誇張到粗陋的布裙,但還不如以前薛家那些妾室穿得金貴,她哪裏會不相信王妃的話?愈發覺得同爲女子,她與王妃簡直就是天差地别的兩人。
知書達理、賢淑端莊,在亂世都毫無用處。既無法用這些品質上陣殺敵,也不能賣了銀子去救助那些因戰火而失去家園的人。
董穗捏捏拳頭,堅定地道:“王妃,我和阿實留下來陪您,雖然我們沒有一技之長,但卻可以在您忙碌的時候從旁協助。”
姐弟倆背着所有資産來助她,她哪裏有趕走人家的道理,更何況姐弟倆無依無靠,在外頭指不定會受到欺淩,留在身邊是最安全的。
虞清歡一口應下了:“我正缺一個溫柔的助手,幫我去勸說那些不聽話的百姓,讓他們乖乖喝藥。董小姐,我認爲你很合适。”
董穗高興地應了一聲:“多謝王妃!”
董實眼巴巴地道:“那我呢?”
“我也缺一個小藥童,”虞清歡拍拍董實的腦袋,“阿實,你長大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對這片大好河山有一顆赤膽忠心,這正是每個大秦男兒都該具備的,楚姐姐真爲你驕傲!”
董實笑了,十分真誠且開心:“楚姐姐,我是大秦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虞清歡搖搖頭:“提倡,但是不鼓勵,任何時候,不管爲别人做任何事,都不能超過自身所承受的限度,不是每個人每件事都值得你豁出一切,當然,你最重要的人除外。”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爲了幫助别人傾家蕩産,那天下還是同樣會亂套,其實隻要每個人都做好自己,盛世太平還會遠嗎?以後再做這種事,要爲自己留條退路,知道嗎?”
董實似懂非懂,許久在鄭重地點點頭:“楚姐姐,我明白了!”
接下來的日子,董穗姐弟與稻香她們,一直跟随在虞清歡身邊打下手,她們起早貪黑,從早忙到晚,都沒有任何一句怨言。
而虞清歡有了這幾個可信之人的協助,處理事情輕松且有效率許多,流民在她和一衆大夫的把關下,并沒有出現過任何爆發瘟疫的迹象。
大家都尊敬這個沒有任何架子,事事以百姓爲先的王妃,更喜歡她身邊這個溫柔大方的助手,大夥雖然失去家園背井離鄉,但卻因爲這些爲他們奔走的人展現出來的關懷,以及努力的決心,給了衆人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們都在爲自己能劫後餘生而慶幸,卻不知道,還有更大的危險即将來臨。
玉京城。
随着輕塵大師的名号打響,嘉佑帝也愈發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一日朝會散後,聖駕駕幸普澤寺,主持點了輕塵大師的名,讓他去招待嘉佑帝。
嘉佑帝褪去一身龍袍,周身卻仍然透着威嚴和氣度,他站在山上的亭子裏,負手遠眺山腳下的京城,忽然問輕塵大師:“大師,什麽是佛?”
輕塵大師微微一笑:“佛,是一種智慧,人人皆可成佛。”
嘉佑帝哈哈大笑:“你這說法,朕還是第一次聽過。那麽你說說,朕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輕塵大師淡淡吐出幾個字:“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是一顆朱砂痣。”
嘉佑帝霍然轉身:“朱砂痣?”
輕塵大師雙手合十:“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陛下得了城與國,佳人卻不複存在了。”
嘉佑帝勃然大怒,抽出腰間的佩劍,指着輕塵大師的鼻頭:“老秃驢,你胡說什麽?!你與毅勇侯究竟是什麽關系?!”
護衛圍上來,對着輕塵大師劍拔弩張,蓄勢待發。
輕塵大師不慌不忙:“陛下,貧
僧與誰都沒有任何關系,隻是在陛下的身上看到了再多權力也填補不滿的遺憾,所以才會做此結論。”
許久,嘉佑帝收回劍,揮退了護衛,再次問輕塵大師:“那麽你說說,朕有哪裏不如一個莽夫?”
輕塵大師搖搖頭:“陛下,貧僧是出家之人,怎能看懂這世間的七情六欲?貧僧接觸過的女子,也隻有那幾個虔誠的香客,陛下這一問,可真的問倒貧僧了。”
“正巧,朕也不懂。”嘉佑帝忽然笑了起來。
嘉佑帝後宮佳麗三千,他卻也不懂這世間的情愛,因爲他在本該懂的年華,失去了對情愛的認知能力。
他的深情也随着川平郡主的離世消失了,他隻剩下一具空殼,隻有不斷膨脹的權力和野心才能填/滿。
之所以那麽寵信衛殊,也隻有他知道,那是衛殊神似川平郡主的緣故。
呵,他是萬乘之尊,卻是情愛面前的一個卑微乞丐。
轉身望向繁華的玉京城,嘉佑帝眼神睥睨:“大師,南方沿海一直不太平,朕想禦駕親征,你爲朕算算,這一趟出行吉兇。”
輕塵大師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順”字。
嘉佑帝大喜:“果真如此麽?”
輕塵大師道:“陛下,貧僧還未向您解字。”
嘉佑帝皺緊眉頭:“那你解解看。”
輕塵大師道:“陛下,您看這順字,它左邊有水。陛下此去,恐會吃水的虧。”
嘉佑帝冷笑一聲:“你還真不會說好聽的話!”
輕塵大師道:“順從、讨好陛下的人已經很多了,貧僧不想湊熱鬧,況且,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怎能違背佛祖箴言。”
“哼!”嘉佑帝冷冷地瞥了輕塵大師一眼,拂袖離開了。
剛出寺廟大門,準備上龍辇時,卻看見風先生背着個小背簍走在人群中。
嘉佑帝吩咐王公公把風先生給叫住,喚他到面前。
風先生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陛下,今日是臣的休沐之日,您可别給臣安排什麽任務。”
“瞧瞧你這什麽話,像是肱骨重臣說的麽?”嘉佑帝沒有生氣,反而被他逗樂了。
風先生理直氣壯地道:“不管是重臣還是小吏,也是要休息的。等臣這籮筐茶葉烤好,陛下就能體會到讓臣休沐的好處了。”
嘉佑帝索性棄車步行,領先風先生半步:“這麽說來,朕要有口福了。”
風先生道:“還望陛下到時别嫌棄才是。”
嘉佑帝道:“不知多少人爲求先生一字,甯願傾家蕩産,朕能喝上先生親自烤的茶,那是朕之幸。這也能稍稍安撫朕的心。”
風先生道:“聽陛下的口氣,莫非此次出行并不愉快?”
嘉佑帝雙手交握,捏了捏手掌,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道:“還不是朕準備禦駕親征那事?這輕塵大師說不吉利。”
風先生道:“陛下以爲,這輕塵大師他是肉/體凡胎還是天神?”
嘉佑帝笑道:“輕塵大師食五谷雜糧,當然是肉/體凡胎。”
風先生反問:“可陛下您是天子,何必去在意一個肉/體凡胎所說的話?如果天子的意志能輕易被他人左右,那麽這這天下究竟是天子的,還是那些裝神弄鬼的人的?”
嘉佑帝咀嚼着這幾句話,不由得龍顔大悅:“先生,您能回朝任丞相,是朕之大幸。”
輕塵大師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凡人,或許他根本沒有任何本事,隻是個江湖騙子。
就算他能猜中自己的心事又如何?但凡上點年紀的,都知道自己曾經一度不愛江山愛美人,猜中那事有什麽稀奇的?
嘉佑帝本就想南下,去擊退海盜,建立他的千秋偉業,所以風先生的話,簡直說到他的心坎上去,這讓他頓時就堅定了南下的決心。
此時的他滿心都是史書工筆時,會怎麽描述他的豐功偉績,卻從未想過,輕塵大師所言句句屬實。
人啊,就是這樣,都太自以爲是了,而自以爲是的人,往往沒有什麽好下場。
然而不管未來如何,禦駕親征這事已蓋棺定論。
而因爲嘉佑帝的這個決定,朝廷又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被冷落了幾個月的赫霞公主處,也在深夜悄悄潛進了一個不速之客。
“你……”赫霞公主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