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殊才終于,一劍送進敵人的胸 口,把藍眸男人斬在腳下,可他也因此挂了一身的傷。
把虞清歡留給他的藥服下一粒,他靠在甲闆的上,笑得虛弱而自嘲。
阿琨來報:“主子,所有的北齊人都被我們殲滅,屬下清查客船時,船老大說少了兩個人,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子,還有一個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孩子。”
衛殊吐了一口血沫子:“女人?孩子?有誰下去撈麽?若是沒有人主動請纓,那就找個空閑的房間,把本官扶進去治一下傷。”
言下之意,就是這兩個人也許大概可能已經墜入江裏死了,想去撈的便去撈,反正他衛指揮使剛剛拼了老命與敵國奸細酣戰過,現在滿身是傷需要休息。
下屬連忙去整理房間,有的将這船上的所有人都管控起來,查詢身份,意圖在這些人裏找到北齊人出現在此處的原因。
而阿琨,則扶着衛殊進了虞清歡他們方才停留的屋子。
“主子……”阿琨把衛殊的上衣褪下時,那滿身的新傷舊傷觸目驚心,灼紅了阿琨的雙眸,“您又添了幾道傷口,這會兒好地兒都沒有了。”
衛殊進入屋裏,顯現出屬于他身體情況的虛弱,面龐憔悴,唇上泛起一層白沫,就像霜凍過的植物。
他不以爲意地道:“男人有疤才帥氣。”
阿琨深深地倒吸一口氣,道:“主子,你……也要好好愛惜自己才是。”
衛殊道:“放心吧!死不了,這些年死過多少回了,這點小傷算什麽,左右也沒有傷及肺腑,外傷養養就好了,不打緊。”
阿琨取來麒麟衛的藥包,裏面有治療外傷和内傷的緊急藥物,他仔細地替衛殊處理傷口,最後,他心疼地道:“主子,屬下把船驅快一點兒,趕緊去找大夫給您看。”
衛殊掏出虞清歡給他的小瓶子,不以爲意地道:“沒事兒,我有藥,剛剛吃了一顆,你沒發現這血都不流了麽?”
阿琨直覺主子似乎表現得太樂觀了些,好像在故作輕松,掩飾着什麽。
他也不戳破,仔仔細細地替衛殊消毒、包紮,撒上金瘡藥,然後又替衛殊把臀上的爛肉清理幹淨,重新上了藥,便退到門口候着,也不打擾衛殊。
衛殊用力地扭頭看了身後一眼,扯動身上的傷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渾身上下,包裹了最多紗布的地方,莫過于屁 股。
阿琨恨不得給他纏上十幾丈紗布,把他的臀部纏成粽子,乍一看還以爲是一隻巨型的撲棱蛾子。
衛殊挑唇:“還好是屁 股,要是傷在臉上,恐怕真讨不着媳婦了。”
他的眸光,漸漸暗淡下來,長長的睫毛緩緩歇落,在眼下投了一片陰影。
那表情,像哭又像笑,真的好難看。
“瑜兒……瑜兒……小狐狸……爲什麽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反而不高興了呢?”
他忽然覺得手中握着的藥瓶實在刺眼,讓他不敢直視,索性把藥瓶扔到一邊,趴在床上發起了呆。
漸漸地,表情又變得扭曲悲痛起來。
“哈哈哈……”
真好笑,真好笑!
他衛殊這一生就像一個笑話,他不僅肖想了有夫之婦,竟然還愛上了自己的妹妹,他要怎麽去面對這個醜陋的自己?要怎麽去面對可能知曉他肮髒内心的瑜兒?
爲什麽偏偏是妹妹!他的這份喜歡,這份情不自禁,這份一往情深,隻要偷偷藏在心裏,就與任何人都無關。
他甯願獨自舔舐傷口,也不會去影響任何人。
他可以這麽卑微一輩子!
但爲什麽?
爲什麽上天要這樣捉弄他?
讓他死了不行麽?
他要怎樣,才能形容此時此刻心中的五味雜陳。
他要怎樣,才能放過自己,壓下那種恨不得捶死自己的羞恥感。
他要怎樣,才能把内心這污穢的想法給剔除……
最後,衛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隻小瓶子上,許是白瓷瓶身太純潔無瑕了,竟刺得他的眼睛深疼。
他舉起手,把眼睛蓋住,眼角卻劃下兩行晶瑩的眼淚。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是真真的傷心了啊……
最後,衛殊又大笑幾聲,把眼淚都逼回去,他重新收好藥瓶,自嘲地道:“等你,我等你回來便是,瑜兒……”
他再也不能叫她小狐狸了,就讓這隻狐狸永永遠遠地住在心裏,他會關緊心門,永遠都不會把這狐狸放出來。
他就這樣永遠失去了一樣彌足珍貴的東西,如此猝不及防,他連告别的準備都沒做,等回過神來,便什麽都沒了。
一口血噴了出來,衛殊擦幹了嘴角,眼角卻又濕 了起來。
他捂着胸 口,臉上的表情真叫人心碎。
阿琨聽着那又哭又笑的聲音,不争氣地抹了一把眼淚。
跟了主子十數年,這些年主子怎麽過的,他都看在眼裏,哪個男人會承受這麽沉重的命運?哪個男人會擁有這麽好笑的境遇?
又有哪個男人,會讓人這般心疼?
這裏的事情,影響不到忙忙碌碌的麒麟衛,他們正各司其職,統計伏誅敵人的人數,并把藍眸男人的頭割下,放在箱子裏,準備帶往京城交差。
船上的人都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影響差爺們辦公。
一個男人正靠着牆闆,透過窗戶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紫衣衛隊。
“女娃兒不錯,男娃兒也不錯,莫非老天有眼,竟讓我找到繼承衣缽的人?不過還是看看吧!”
男人三四十歲的樣子,一張臉平淡無奇,但眼神卻是清明,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看着如蝼蟻一般的凡人,那睥睨天下的表情,那般慈愛,又那般無情。
這船上的所有人都認識他,但卻不認識真正的他。
他是碼頭攬客的船小二,也是北齊不惜驚動大秦也要派出最強殺手追殺的人。
他叫百裏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