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焘乖順地在她手心蹭了蹭:“先想晏晏,再想自己。”
眼前的人,頭發亂了,皮膚糙了,五官更加英朗深邃,但一雙眼睛卻是那麽的清透,眸底 倒映着她的影子,滿滿都是。
虞清歡攬過他的腦袋,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鼻子輕輕蹭着他的鼻尖:“草草,有你真好!”
對于一路被虐的楊遷,他起先對這樣的事情嗤之以鼻,雖然他是江湖中人,但骨子裏還是帶着男尊女卑的思想,見長孫焘如此沒骨氣地伺候着媳婦兒,他心裏多少是不以爲然的。
然而現在,他漸漸地不覺得這種情景刺眼了,每當看到他們小夫妻相互關心扶持,看到那個無論腦子好壞都寵着媳婦兒的男人在楚姑娘的面前獻殷勤,他隻覺得溫馨,令人心安的溫馨。
在往後的很多年,當他面對百花誘 惑時,隻要一想到這對夫妻,他便歇了亂七八糟的念頭,滿心滿眼裏裝的都是風雨同舟陪伴了他一生老妻子。
虞清歡沒有理會楊遷的眼神,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她發現自己初見時對楊遷的解讀有些過了。
楊遷其實也算個坦坦蕩蕩的男人,他的強大武裝到牙齒,但唯獨吃是他的一大弱點。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兖州,虞清歡打心底也不希望和楊遷分開,這家夥有兩下子,跟在身邊多一份保障。
所以她稍微使點小計謀,便又讓楊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來。
沉思時,眼前有顆腦袋不停晃動,虞清歡拍了拍他的頭,眼神,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格外溫柔:“草草,你快把外披脫下,免得寒氣入體。”
長孫焘聽話地站起來,但沒急着脫外披,而是去了廚房。
因爲太疲累,楊遷癱在床上起不來,盡管虞清歡的眼神已經殺過去好多次,但他仍舊無動于衷。
很快,一盆剛燃起來的碳火便被端到了虞清歡面前,緊接着是一盆熱水,最後是幾個熱乎乎的饅頭。
“晏晏,用水燙過手腳後再吃。”長孫焘又蹲了下去,握着虞清歡的手,便往那溫度适中的水裏放,淨過手後,又把她的雙足放了進去。
虞清歡拉過他:“草草也泡。”
長孫焘笑了,很乖很乖,又像陽光那麽燦爛。
他拉了椅子過來,迅速脫了鞋,把腳也放進去。
一盞昏燈下,虞清歡的雙足白皙圓 潤,精巧玲珑。
長孫焘忍不住用腳趾夾了一下,惹得虞清歡驚叫一聲。
“草草!好好洗!”
長孫焘瞬間耷拉着腦袋,就像小狗挨罵時耷拉下耳朵。
虞清歡歎了口氣,把腳伸了過去:“掐吧掐吧!”
長孫焘瞬間又笑了起來,真是好哄的不得了。
楊遷背對着他們,低聲咒罵了一聲:“狗男女!”然後自己去廚房打水。
把手和腳泡暖後,三人就着一碗熱水啃着尚有餘溫的饅頭,随着炮仗聲炸響,莊裏開始了“趕年”的活動。
這是大秦的習俗,在除夕夜的後半夜不斷炸響炮仗,把下凡的“年獸”趕回去,等天亮了,大夥兒辭舊迎新,邁入新的一年。
吃完饅頭,楊遷往床上一趟,嘟囔道:“這家的主人真是奇怪,大過年的還打鐵,而且好像知道我們來一樣,連食宿都備好了。”
虞清歡正要說話,外頭打鐵聲停了,有一道女聲,夾雜着接二連三的炮仗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張遠哥,你能不能開開門?”
“秀兒想見你一面。”
楊遷登時來了精神,翻身從床上跳起來:“我最喜歡這種苦情鴛鴦的戲碼了。”
天可憐見的!
憋屈了大半個月,終于讓他見到一對正常的了!
楊遷把門拉開一小條縫往外看,門口,站着一個黃衣女子,長相秀麗,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感覺,在這莊子裏,算得上頗有姿色。
張遠的打鐵聲停了,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門口,拉開門,面無表情地問黃衣女子:“你來做什麽?”
“我……初二就是我的日子了,我想見你最後一面。”黃衣女子急促不安地捏着袖子,一張臉白得不成樣子,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像有無數說不完的委屈。
“人你也見着了,你走吧!”張遠說完,見叫秀兒的黃衣女子沒有離去,他“砰”地一聲關上了院門,然後回了打鐵的竈房。
秀兒站在門口,沒有立即離開,手搭在門環上,卻沒勇氣再次敲開。
她站了很久很久,最後落寞地轉身離去。
張遠見秀兒走了,蹲在地上低低地哭了起來,先是壓抑的哭聲,漸漸地變得撕心裂肺。
似乎哭出了一個男人的卑微怯弱,還有求而不得的無可奈何。
就好像他在最青澀的年紀遇到了想要照顧一生的女子,可他什麽都沒有,給不了心愛的姑娘鳳冠霞帔,給不了心愛的姑娘遮風擋雨,所以隻能卑微地把摯愛拱手讓人,看着她成爲别人的新娘,然後自己獨自舔舐傷口,還安慰自己她很好,很幸福。
楊遷甩手把門關上,罵了聲“懦夫”後,躺倒在了床上,不一會兒鼾聲震天。
誰也沒有出去管張遠,那是他自己的事,誰也沒有資格插手。
虞清歡的手握緊又放松,最後一切都歸于平靜。
長孫焘在屋裏掃視了一眼,見牆邊立了個儉樸的櫃子,他抱過來放在他們和楊遷的床中間,防止楊遷觊觎晏晏的睡姿,這才爬上 床,把晏晏撈進懷裏。
“晏晏,草草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一晚說一句,可以說上好久好久,在草草沒有說完之前,晏晏你都要陪草草睡。”
“那你想說什麽?”
“草草想說,晏晏很好看,就像我們在林子裏遇見的小鹿一樣,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裏面好像有星光。”
“草草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晏晏嘴真甜,草草要償一口。”
虞清歡伸手抵住他湊過來的腦袋,輕聲問他:“草草,你最近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身上痛不痛?”
長孫焘猶豫了一會兒,道:“晏晏,草草好像做了很多夢,但都不記得了,不過草草知道,夢裏有你。”
“草草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長孫焘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晏晏,草草可以不說嗎?草草不想說,怕說出會變成真的,草草不要晏晏死,不要晏晏被活活埋死!”
說着說着,長孫焘把腦袋埋 進虞清歡的頸間,抱着她的腰肢不放開。
死。
活活埋死。
長孫焘不知道自己這個答案給了她多大的沖擊。
她的心狂跳不止,震驚得無以複加。
難道,長孫焘也和她一樣,有了第二次生命?
那事……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