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風很暖,人也很暖。
長孫焘從懷裏掏出一顆糖果,剝了油紙包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喂進虞清歡的口中,問她:“喜歡嗎?”
嘴裏,霎時間裹了蜜糖,心底,又沉又重。她是吃過糖的,但從未知道,原來一顆糖可以通過舌尖,甜到心裏去。
“喜歡。”虞清歡笑了,眉眼兒彎成月牙,唇角漾出小梨渦,“你不吃麽?”
長孫焘看着山水共長天一色的天邊,笑容也裹上了蜜:“不知道爲什麽,你覺得甜,本王嘴裏也跟着甜了。”
虞清歡一怔,悄然紅了耳根,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讓她亂了心神。
你說他是情場高手,身經百戰,所以才練出了這一身的油腔滑調,但又不盡然,畢竟此前他沒有妻子,沒有心愛的姑娘,隻有一個失散多年的瑜兒。
你說他初涉情場,不谙世事,也在摸索着如何喜歡一個人,那也不太對,因爲他不經意說出的話,總能讓人心旌大動。
他的笑那麽幹淨,但卻不輕易讓人窺其所想。
他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着無窮魅力,無盡謎團的男人。
“你不開心?”虞清歡擡起頭,廊下溫暖的光落了她一臉。
長孫焘點點頭:“有點,不過你來了,那種壓抑的感覺,霎時就煙消雲散了。”
“好好說話。”虞清歡咬了咬唇,“你在一本正經地跟我說這些時,能不能考慮一下我,我隻是個純潔善良的美少女,對着你這樣的一張臉,這般溫柔的語調,很容易失足的。”
“你怕摔倒了,本王接不住你麽?”長孫焘問她,很認真。
虞清歡皺了皺眉,一口氣歎到底:“果然隻有三歲,不能奢求太多。”
暮色四合,天光漸次落下,一輪新月從散開的雲層後面探出來,弱弱熒熒的清晖灑滿一地,風也有些急了,刮在臉上和竹條抽一樣疼。
長孫焘生怕虞清歡凍着,又把披風朝她身上拉一點,可這樣的話,他的另一邊手卻露了出來。
“你别動,我過去。”虞清歡說着,整個人挨進了他的懷裏,他很高,胸膛也很寬厚,隻需要輕輕摟,虞清歡便會陷入他的懷抱。
長孫焘很想這樣做,手動了好幾次,但終是沒有,任由虞清歡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兩人就這樣披着同一塊披風,哪怕不說話,也覺得歲月靜好。
她仿佛帶着太陽一般的魔力,所過之處,大地回春,輕而易舉就能撫平心底的傷痕。
虞清歡靠在長孫焘懷裏,兩人同時揚起頭看月亮,她的腳不夠長,懸空晃來晃去,忽然,她覺得背後有東西,似乎有什麽,咯了她一下。
“這是什麽?”她伸手,迅速地撈出那東西,借着燈與月,認出那是一個黑底銀線繡白澤的香囊,拙劣的繡工,長得像獅子的白澤,這是她第一次送出去,但卻被随意丢棄的東西,沒想到,長孫焘還是如此妥帖地收藏到現在。
長孫焘連忙搶回來,有些生澀地解釋道:“白雲蒼狗,人心易變,唯有一些銘記了過去的東西,丢不得。”
虞清歡不想承認這醜得還不如裹腳布的東西是自己繡的,連忙道:“不知誰的繡工,實在是醜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長孫焘終還是慢慢地環上了虞清歡,把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一起眺望遠方的天色,輕聲細語地道:“心意最重要。”
啊!不管了!
他如此溫柔的在耳邊說這些話,自己會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嗎?
會沒有嗎?
虞清歡順勢靠在了長孫焘懷裏,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放在同一個方向,正如他們的前路,不管過程如何,最終都是殊途同歸。
女學裏,琴夫子因爲早上用了沾辣椒粉的廁紙,養了小半日“傷”,課便被挪到了最後一節。
因爲沒有江小姐,整個課堂顯得異常安靜,且順利,然而琴夫子明顯心不在焉,好幾次講錯指法和琴譜。
珍璃郡主湊到琴夫子耳邊大喊一聲,然後望着吓得魂飛魄散的琴夫子傻兮兮地笑:“夫子,被抓走的是壞蛋江小姐,又不是你得罪了小舅母,怎麽你這般惴惴不安?”
換做以往,琴夫子必定要狠批珍璃郡主不懂規矩,膽敢對師長出言不遜,但此時的她,滿心都是江家的事,根本沒心思計較珍璃郡主的出格之舉,此時被珍璃郡主點中心思,愈發地忐忑不安,她随意說了句“好好練琴”後,便又陷入了沉思。
原鸢因爲虞清歡的關系,有時候會和珍璃郡主說上兩句話,聽珍璃郡主說完,她冷冷地附和了一句:“琴夫子真的沒有得罪淇王妃麽?”
此言一出,琴夫子面色急遂蒼白下去,坐在椅子上的她,手指微微發抖着。
珍璃郡主繼續道:“哎呀!那可不得了!我小舅母最是記仇了,誰敢得罪她,她一定會連本帶利地讨回來!”
“郡主!”琴夫子略帶惶恐地叫了一聲,“您心智稍有恢複,還是少說話爲妙!”
珍璃郡主一巴掌拍在琴上,瞬間就嚷了起來:“夫子爲什麽不許珍璃說話?夫子你壞蛋!夫子你欺負人!夫子你欺善怕惡不敢惹小舅母,就拿珍璃這個傻子出氣!我要告訴母親!”
原鸢連忙起身,柔聲安慰珍璃郡主:“郡主,您先别激動,夫子并沒有要欺負您的意思,夫子隻是爲淇王妃的事而擔心,郡主别怕。”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句句不離虞清歡,琴夫子沒有打斷她們,讷讷地吞了吞口水,手不自主地去擦額上滲出的冷汗。
另一邊,白漪初正在和言夫子閑聊:“夫子莫要擔心,那日 你說的可都是實話,我們整個書院都可爲你做主,而且當時太後雖然動了怒,但到底沒有追究,此事就算過去了,還望夫子不要庸人自擾。”
言夫子歎了一口氣,說出來的話,像是解釋,也像自我安慰:“德夫子,其實我并不擔心淇王妃秋後算賬,因爲我畢竟不曾傷害過她,我行的端做得正,自然無所畏懼,我是在思考,爲何江夫人會下此狠手,淇王妃她畢竟身懷有孕,到底稚子無辜,我是在替那孩子惋惜。”
白漪初眉宇間也染上凄色,一雙美麗的眼睛,仿佛随時都會落下淚來:“造化弄人啊!我也是,替那無辜的孩子惋惜。不過淇王妃并非全然無錯,她的性子,總歸頑劣了些,一個多月前,我在街上偶然看到她親自動手,把彼時還是武狀元的衛指揮使裝麻袋裏,狠狠地暴打了一頓,你不知道,當時她因爲揮動棍子,整條手臂幾乎都露出來,不僅如此,她竟然還在手臂上點了顆守宮砂,那顔色嬌豔欲滴,足可以假亂真,如此不知收斂的性子,也難怪會得罪人。”
“淇王妃的确頑劣了些,與德夫子這種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言夫子随口答了一句後,迅速抓住了重點,“什麽?淇王妃還做了顆假的守宮砂?簡直駭人聽聞!”
白漪初有意無意地道:“算了,我們不管什麽守宮砂了,聊聊新入學的這些新生也好。”
言夫子轉移了話題,但卻把虞清歡一個月前尚有守宮砂一事記下了,心裏瞬間多了許多思量,不管守宮砂是真是假,但一個月前出現在淇王妃手臂上就很可疑,莫非——言夫子自己的念頭驚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