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一個人也沒有?”太後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綠猗連忙小步趕上來,恭敬地解釋道,“王妃一向不喜奢華,身邊僅有奴婢和小茜二人伺候,此時王爺正在王妃屋裏,所以院裏就更沒人了。”
太後愈加不悅,出了這麽大的事,底下人也不好生照料着,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她越想越惱怒,忍不住低喝:“糊塗東西!主子說不要,做奴才的就沒有半點眼力見麽?”
綠猗連忙告罪:“奴婢知錯。”
太後不悅更甚,加快腳步走進屋裏,卻被眼前的情景又吓了一跳。
但見屋裏烏煙瘴氣,一股嗆人的味道彌漫每個角落,火盆面前依稀有個人影,正背對門口而坐,手裏捏着一根鉗子,在火盆裏不停地翻攪,陰森而又詭異。
“昭華……?”太後甩開靖心的手,慢慢走過去,伸出戴着護甲的手,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母後,您來做什麽?”開口,聲音帶着死氣兒,哀莫大于心死,那般絕望而悲痛欲絕,
“昭華,你這是怎麽了?”太後提着衣擺,迅速地走到長孫焘旁邊,扳住他的雙肩,失聲地喚道,“你怎麽回事啊?”
長孫焘面無表情,轉過身去,繼續翻攪火盆裏的東西,聲音幽幽:“這些都是王妃爲麟兒親手做的小衣,反正也穿不了了,都燒了,免得王妃醒來觸景生情。”
太後眼眶瞬間就濕 了,她無比心疼地道:“昭華,王妃還那麽年輕,孩子還會再有的。”
長孫焘冷笑一聲,擡眸望着太後,仿佛在确認太後話裏的真假:“孩子真的還會再有麽,母後?”
太後怔怔地收回手,眼神受傷:“兒啊!你還記着那件事,你還怪母後嗎?”
長孫焘不爲所動,眸底映着紅彤彤的火苗,卻是寒涼徹骨。
太後急了,聲音不由得拔高:“這麽多年了,哀家爲那件事的悔還少麽?受那件事的折 磨還少麽?午夜夢回,哀家都心如刀絞,親手對自己得親生兒子下毒,哀家的心痛比誰少?哀家小心翼翼,百般讨好,你要什麽哀家給你什麽,哀家何時忤逆過你的心意,你想寵着淇王妃,哀家便愛屋及烏,一衆妃子都不敢給她眼色看,哀家甚至爲了你和另外一個兒子反目成仇,你怎麽還不知足?每次都對哀家冷眼相待,哀家是太後之前,也是個母親,你怎麽就不體會哀家的苦?”
太後聲嘶力竭,情緒尤爲激動,她瘋狂,像是憋了一輩子的委屈,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
但任太後淚流滿面,任太後哭天搶地,長孫焘依舊面平如湖,聲音不見任何起伏:“母後,您每次都這樣?軟的不行就硬的,若是軟硬都不行您就搞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套,多少次了,您能不能成熟一點。”
太後精緻的妝容都哭花了,就像她再也維持不住的臉,生生地碎裂成好幾塊:“昭華,我們母子,此生,再也不可修複如初了麽?”
長孫焘扔下火鉗,擡眸望向太後,仿佛遠處的湖光山色,全都倒映在裏面,冰且寒,深且幽:“你明知道,那夜擄走王妃的是皇兄,你爲何仍舊袖手旁觀?母後,你所期望的我們兄友弟恭一派和睦,就是這樣粉飾太平,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麽?十數年前,你也是這樣,如今,你也是這樣,你從未變過,卻又期待别人改變,難道你不覺得太強人所難了嗎?”
太後仿佛被長孫焘的話戳中了心底最痛處,她捏住衣襟,神色凄楚,悲痛欲絕:“那你要哀家怎麽樣?爲了一個外人,就讓你們兄弟打起來麽?你們才是哀家的孩子,哀家難道不先顧你們麽?十數年前,你爲了一個叛賊的女兒竟和朝廷作對,哀家不想讓你步十數年前的後塵,不想你重蹈覆轍!你怎麽就是不懂?!”
長孫焘起身,平靜地看向太後,開口時,聲音并不大,但卻格外有力:“母後,王妃不是外人,她在我心裏,比任何人都重要。這天下,我至親之人,一個日夜想要我的命,一個口口聲聲說疼我,卻總在關鍵時刻背棄我,隻有王妃,她從來都用心對我,在淇州是,現在是。”
太後不敢置信地望着長孫焘,許久,一甩袖子:“癡兒!你自尋死路,哀家也管不得你!哀家已經年過半百,不用多久便會下九泉去見你父皇,你們兄弟的事,是罪是孽,哀家不管了!不管了!”
說完,太後氣沖沖地離開,沒有再看長孫焘一眼。
靖心微微向長孫焘福了福身,道:“王爺,太後是真的疼您,昨夜爲了王妃得事情,早已和陛下大吵一架,今日她身體本來不适,但還是硬撐着來看望淇王妃,整個大秦宗室,誰有過這般待遇?就算您不能原諒她,也要理解理解她,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長孫焘眼皮都不擡一下:“靖心姑姑,本王并不曾恨母後,隻是父皇在世的時候,有一次本王頑劣,他便給了本王一顆釘子,讓本王釘在柱子上,然後再拔 出來,接着,父皇指着那個洞告訴本王,傷害就像釘子,隻要紮進人的心裏,不管事後做多少彌補,都永遠無法恢複如初,本王亦如那被釘子釘過的柱,好不了了,姑姑可明白?”
靖心歎了口氣:“王爺,何必和太後争這一時之氣,您要明白,如果太後不再向着您,您的處境會越來越堪憂,您要爲淇王府着想才是。”
長孫焘輕輕點了點頭:“多謝姑姑關心,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靖心見長孫焘油鹽不進,福了福身就走開了。
人一走,長孫焘的袖子裏便掉出一件小衣,他往火盆裏一扔,上好的絲綢霎時起了火,火光映着他的眸,像是有什麽情緒在他眼底激烈燃燒着。
虞清歡從裏屋走出來,望着他,眸帶水光,似花似霧:“淇王,你做得對,如果殺人兇手落幾滴眼淚就能得到原諒,那這個世界也太沒天理了!太後想必覺得,她已經夠後悔了,所以你就該原諒她,但你當年被自己親生母親背叛的痛苦和絕望,就應該抹得一幹二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