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有一株蒼勁的青松,虞清歡跪了下去,掏出匕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刨着,長孫焘想要來幫她,卻被她用力推開,她就那麽刨着,用了不知多久,直到天上星羅棋布,直到天上月白如練,才刨出一小個坑。
她将屍骨倒進去,用雙手把泥土撥過去掩蓋,最後搬來幾塊石頭,将那一小堆黃土壓在底下。
長孫焘遞來一塊木頭削的墓碑,卻被虞清歡扔到了山下:“虞家那群狗,那群讓她傷心難過的狗,那群害了她性命的狗,不配知道她的埋骨之處,就讓她和那些名垂千古的英雄一樣,血冷于青松之下,就讓她望着故鄉景州的方向,望着京城的方向,看我如何一點一點,讓傷害她的人血債血償!”
長孫焘眸色動了動,一把将她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做什麽,本王都陪你!”
“不必。道不同不相爲謀,王爺,你我的立場從出生便注定了,身爲虞家的人,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爲真正的夫妻,更成爲不了朋友,與其等到最後面目全非,每個人都遍體鱗傷,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劃清界限,各自爲政,也好過最後傷了心又傷了身。”虞清歡緩緩閉上眼,将長孫焘推開,“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以後,将來,我都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虞清歡轉身,緩緩向林間走去。
長孫焘手擡起,又放下,唇角動了動,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必經之路就在這片遍植青松與灌木的林子裏。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四周寂靜無聲,偶爾有幾許烏啼,倏然而過的風割過,發出細細密密的輕響。
别樣的寂靜,别樣的陰森。
虞清歡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朝着一棵大樹背後擲去,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有一個黑衣人從樹後現身,手裏握着的,正是她擲過去的那塊石子。
黑衣人給虞清歡扔來一件物品,陰冷地道:“主子奉勸王妃,别耍什麽花樣,你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掌握中,主子讓屬下告訴王妃,你的目的是讓淇王離不開你,最好死在你的美人計之下,而不是像王妃方才做的那樣,把他從你身邊推開。王妃,依你的能力,淇王不是你護得住的人,别不自量力。”
虞清歡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娘親片刻不離身的手镯,握緊,放入懷裏,她的面色很快恢複正常,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黑衣人。
她身邊有薛巍這個五識異于常人的人,虞家權勢通天,想要找這樣的人又有何難,所以她方才的一舉一動,想必都被看在眼裏。
“道理我都懂,你不必啰裏啰嗦一大堆,我在做什麽,也用不着你來教。”虞清歡冷冷地道,“我現在鬧脾氣,淇王隻會更心疼我,若是我不吵不鬧才有鬼,回去告訴祖父,對付男人這一套,我比他在行。”
黑衣人輕聲笑了,虞清歡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已經蒙混過去,眼前這一關,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我問你,”虞清歡忽然擡眸,“我嫁給淇王,根本就不是代替大姐,而是早有預謀的,對不對?”
因爲自己這張臉,這張像已故川平郡主的臉,會讓長孫焘将對瑜兒的感情移嫁到自己身上,所以虞謙才搞出了這樣一場婚事,目的就是等着可以利用自己去對付長孫焘的這一天。
本以爲自己是因爲可有可無,才做了虞清婉的替身嫁入淇王府,但到頭來,這一切都是虞謙那個貨搞的鬼!
老匹夫,老狐狸,老貨!
虞清歡在心底咒罵了幾百遍,心想依自己的實力,暫且不能脫離他的掌控,因爲稍微不慎,很可能會害了娘親性命,她也不能和長孫焘求救,隻能聽虞謙的話受他擺布。
隻盼着這段日子和長孫焘培養出些許默契,長孫焘可以明白自己剛才那番話的弦外之音,否則,爲了娘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傷害長孫焘的事情來。
謝韫那死東西,還真的半點都靠不住,托她照顧娘親,竟把娘親照顧到這番境地。
唉~說來說去,都怪自己沒有能力,若是自己再強大一些,娘親也不會被虞謙捏在手裏。
心思百轉的時候,黑衣人發話了:“王妃聰慧,主子沒有看錯您。”
這便是承認了!
果然,她和長孫焘的婚姻,說到底就是一場陰謀。怪不得長孫焘防賊似的防着她,誰叫她是虞謙硬塞進去王府的?
但不管如何,她是死過一次的虞清歡,她絕對不會就這樣一直讓虞謙擺布的!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脫離棋子的命運!爲了娘親,她一定不能輸!
“祖父對我在淇州的所作所爲似乎絲毫不驚訝,”虞清歡問道,“難道說,祖父的人一直在我身邊?”
黑衣人冷笑:“王妃别多想,屬下是不會說什麽的,不過屬下可以告訴王妃,主子遠比王妃想的還要強大。其實,主子先前也沒想到王妃表現得這般好,畢竟王妃在相府的時候,是那樣的德行……王妃在平城的所作所爲讓主子很是驚喜。”
她在平城靜闌院的窗戶上,看到一些被針孔射出來的小洞,以及許多肉眼輕易不可察覺的血點,當時她懷疑衛殊殺了人,但因爲找不到屍體,所以她暫且打消了懷疑,但長孫焘曾提過,有專司暗殺的人,必定也會有專門處理現場的人,由此可以推斷出,衛殊當時的确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殺了人,而他殺的,很可能就是虞謙的人。
“被祖父看重,我還真是受寵若驚。”虞清歡斂住心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回去告訴祖父,我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若想讓我完成他的任務,請他老人家尊重我的的決定和做法,若是惹我不高興,大不了魚死網破。”
“王妃,主子給你安排了餘興節目,要抓住機會哦!”黑衣人又是一聲輕笑,隐沒在樹影底下。
虞清歡唇角緩緩挑起,她不是坐以待斃的懦夫,也不是被人欺到頭上不懂反擊的蠢貨。
方才她扔向黑衣人的石頭,早已在扔向黑衣人之前,被她抹上一種特殊的密藥,那藥會散發一股人不可以嗅出來的味道,一旦沾上永遠都不會消除,而這種味道,可以被一種以毒物爲食的貂兒聞到,如此,隻要她養一隻貂兒,黑衣人靠近她一裏之内,她都可以知曉。
除非,虞謙那老東西會不停地換人跟着她,不過這種可能性比較小,因爲能潛在長孫焘附近不被發現的人,虞謙身邊應該不多,否則,他也不會和長孫焘在朝堂分庭抗禮那麽多年,早就打到長孫焘老巢了!
蒼天饒過誰?
她虞清歡隻想做一個安分守己的王妃,能大富大貴最好,若是不能,平平順順到壽終正寝也行,但虞謙那老狗貨逼得她,不得不高調起來,不然怎麽給長孫焘拉仇恨?
但,爲了一己之私傷害其他人,她又高貴到哪裏去?可是楚氏的生養之恩,楚氏在她心裏的重要程度,早已不能用這些世俗的标尺去衡量。
要報應就報應在她身上好了,她可以用生命,去償還對長孫焘的虧欠。
思及此處,虞清歡露出一個微笑,無悲無喜,就像一朵暗夜中開出的花,絢麗奪目。
“笨蛋!”一聲低吼,虞清歡落入一個懷抱之中,有什麽腥熱的液體,流到了她的手上,她知道,那是剛從肉 體剛流出來的血,尚且帶着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