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焘站在榻邊,深深地凝着她側躺的背影,最後,轉身走出房門去了隔壁。
聽到關門的聲音,虞清歡緩緩睜開眼,眸光清亮,竟無一絲睡意,她抱緊被角,靈蝶歇落般細細密密的長睫動了動。
長孫焘的身體,究竟怎麽回事?爲何他躲躲閃閃不肯多說?
還有這場疫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外祖父當年,是怎麽接觸到這種毒的呢?這種毒如此厲害,外祖父去世的那年,是怎麽銷聲匿迹,直到現在才在淇州開始傳播的呢?
直覺告訴她,長孫焘一定知道許多内情,但偏偏,他什麽都不肯說。
或許在他眼裏,自己永遠冠着“虞”姓,永遠都站在他的對立面,又或許他認爲,權力場的角逐隻是他們男人的事,所以他從未向自己吐露任何更深的内幕。
虞清歡越想越精神,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她将頭狠狠地埋 進枕頭裏,鼻端卻萦繞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長孫焘獨有的味道,她越發沒了睡意。
翌日。
虞清歡剛阖上眼,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
“虞清歡,起床了!”長孫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虞清歡睜開疲憊的雙眼,被天光刺得又急忙閉上。緊接着,眼前一黑,一套利落的男裝便扔到了她的面前。
“換上,蒼何今晨一早帶着二十餘名大夫回來,需要你去見一見他們。”長孫焘說完,轉身走了出去,順道将門帶上。
虞清歡打起精神,将衣裳撿起,準備去換。沒想到,卻從衣裳中掉落一物——那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短約幾寸,被擦得光可鑒人,顯然一直被精心護理着。
這把匕首,她曾在暮梧居的博古架上見過。
虞清歡将匕首拿在手裏端詳,拔出些許,便見劍身上刻着兩個古老的字——魚腸。
原來,這竟是上古五大名劍之一的魚腸劍。
沒想到,長孫焘竟然如此輕易就給了她。
虞清歡 愛不釋手,握在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最後,換上衣裳,把匕首插 進了靴子裏,拉開門往外走去。
魚腸劍的觸感,從腳上清晰的傳來,那種塞得滿滿的感覺,就好像心也被填 滿了。
“王妃,這是王爺讓下官爲您準備的。”虞清歡準備往議事廳走去時,劉廷晔等候在院外,看到虞清歡,立即走上前神神秘秘地将一個紙包塞到虞清歡手裏,小聲地道。
打開紙包,裏面是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散發着香甜軟糯的味道。
“王爺用過早膳了麽?”虞清歡随口問了一句。
“王爺徹夜未眠,今晨又出門爲您買衣裳,恐怕還未來得及用膳。”
“麻煩劉大人吩咐廚房煨一碗小米粥,等會兒送給王爺,就說是我吩咐的,務必讓他喝下去。”虞清歡道。
“是。”劉廷晔笑着應了一聲,拱手退了下去。
議事廳内,人頭攢動,二十幾個大夫坐在裏頭唾沫橫飛地議論地此次疫情。
并未看見長孫焘的身影,隻有一個黑衣男子抱着劍站在一旁。那個男子,她曾在暮梧居見過,料想這就是長孫焘身邊的兩大護衛之一——蒼何。
虞清歡一邊将包子塞進口中,一邊跨步進去。大夫們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到來,仍然争得面紅耳赤。
“屬下見過王妃。”蒼何抱拳行禮,這一舉動,終于讓沸騰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參見王妃。”衆人停止議論,向她行了個禮。
“諸位大夫無須多禮。”虞清歡淡淡應了一句,坐到了主位之上。
她知道,那裏,是長孫焘爲特意留給她的。那裏,也是她該坐的位置。
衆人見她毫不客氣地坐上了那個位置,神色都有些古怪。
虞清歡将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麽。大夫這一行當,講究的是經驗,并不是學識豐富就代表着醫術也很高超。
她年紀尚小,被看輕也屬正常。
虞清歡并未急着說話,若無其事地坐着,手裏還拿着包子,時不時啃上一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們花了兩年學會說話,卻要花上幾十年來學會閉嘴。大多數時候,我們說得越多,錯的也就越多。在溝通中,很多人總是急于表達自己,吐爲快,但實際上,溝通真正的秘訣在于——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最好别說。讓别人去猜,最後亂的,隻會是别人的心。
等虞清歡将包子吃完,終于有大夫憋不住,拱手問道:“王妃,不知您到這裏做什麽?”
虞清歡拍了拍手,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這才道:“如你所見,主持這次的議事。”
這時,有一個頭發花白的大夫立即拱手,道:“王妃,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有幾個大夫跟着附議:“是啊王妃,人命關天,這不是您能随意摻和的,草民懇請您回去。”
還有人說道:“王妃,治病救人是我們大夫應該做的事,處理疫情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您一介女流之輩,理應在後院裏繡花、念《女則》、《女戒》,怎能随意插手男人之間的事?”
有人又道:“王妃,這裏都是男人,您在這也不方便,草民懇請您離去。”
“……”
虞清歡沒有急着說話,低着頭用繼續用手帕仔仔細細地将手擦幹淨。心裏卻是輕嗤了一聲,男人這物種,果真是橫在女人創造世界路上的一塊巨石。而且人越老,思想就越迂腐。
他們認爲女人就合該相夫教子,合該三從四德,在他們心裏,卻從未真正看得起女人過。若是有女人比他們厲害,要麽成爲他們口中的禍國妖姬,要麽就是他們口中的紅顔禍水,總之那些載入史冊的女強人,多數都不是什麽正面的形象。
虞清歡耐着性子聽了半響,最後道:“說完了麽?要是你們都說完了,那就該我說了。”
“王妃,我們諸位勸了這半響,您怎麽一句都聽不進去呢?”又有大夫拱手道。
虞清歡起身:“諸位大夫不辭辛勞遠道而來,爲解決淇州的疫情挺身而出,這般舍己爲人的精神,我和淇王都銘感于心。”
頓了頓,虞清歡繼續道:“但是,我之所以站在這裏,不是因爲淇王,也不是因爲淇王妃的身份,而是因爲我和大家一樣,都是一名想救百姓于水火的大夫。我知道,我資曆尚且,而且年紀又輕,諸位對我有所疑慮也屬正常。空口無憑,諸位要是不信我,且試試能不能解了我所研制的毒,然後再下定論。”
說完,虞清歡緩緩起身,率先向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