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你。”長孫焘拎住她的領子,将她拎到一旁,又順手拉過一把椅子,人便坐到了榻前,“你隻需告訴本王步驟即可。”
“這……”虞清歡狐疑地看着他,不太敢拿顧懷珺的生命開玩笑。
旁邊的阿六立即道:“夫人您放心,從前主子上戰場的時候,身上的傷都是主子自己處理的,這方面,主子絕對有經驗。”
能放心才怪,忽然間,虞清歡想起,曾經自己刺了他一下,但他似乎并未召禦醫診治,而那日浴池邊,他黑色的寝衣下,隐隐有幾條猙獰扭曲可怖的傷痕。
如此看來,對于處理外傷,他應該比較娴熟。
浴池、果體……虞清歡徒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尴尬。
阿六見她神色有些怪異,當以爲她在猶豫是否要讓長孫焘處理,連忙道:“王妃,王爺面前,您總不能去脫一個外男的衣裳吧?”
說完,低下頭摸了摸鼻子。
虞清歡大窘,爲了掩飾尴尬,她連忙道:“淇王,請開始吧!”
“首先,把他的衣裳褪下。”虞清歡别過頭道。
這時,蒼梧端來一桶溫水,還準備了一張幹淨的帕子。
虞清歡接過帕子投進水裏,擰幹,遞給長孫焘擦洗傷口,直到蒼梧換了幾盆水,顧懷珺身上的血迹才算清理幹淨。
接着,虞清歡把烈酒遞給長孫焘,道:“倒在傷口處,以防發炎。”
長孫焘沒有急着伸手來接,虞清歡知道他的顧慮,解釋道:“我已經用針封了他的痛感,他現在無知無覺,不過你要抓緊時間,這針的效力隻有半分鍾。”
長孫焘一把搶過虞清歡手中的酒,直接往顧懷珺身上倒,哪裏有傷口就往哪裏倒,也不在乎用量是否均勻。
虞清歡連忙掏出荷包,挑了幾根較粗的絲線,幾根較長的針,穿好,遞給長孫焘:“深的、長的傷口都要縫起來,否則很難愈合。”
長孫焘接過針線,當真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爲顧懷珺縫合傷口,他的神情很專注,從線條美妙的側面看去,燭光淺淺映照,他的睫影如歇落的蛾羽。
看得虞清婉眼前晃得厲害。
“啊!”針灸的效力漸漸散去,可長孫焘的縫合,還沒到一半,顧懷珺發出痛苦的悶 哼,昳麗俊秀的面龐皺作一團,就像被利箭刺中的小獸。
“還能給他紮上幾針麽?”長孫焘回眸問道。
虞清歡搖頭:“不能,再紮他就癱了。”
長孫焘無奈,抓起旁邊的帕子,想往顧懷珺口中塞進去,卻被顧懷珺躲開,僅是這麽一小會兒,顧懷珺的臉色疾速蒼白下去,額上冷汗如滴。
“大哥……大哥……”顧懷珺含含糊糊地叫着,意識逐漸渙散。
“阿珺!”瑤娘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她來到榻邊,握住顧懷珺的手,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輕聲安慰,“阿珺,你一定要挺住,你還要保護嫂嫂。”
聽到瑤娘的聲音,顧懷珺終于無法忍耐,蘊在眼底的淚猛地迸出,他死死地握住瑤娘的手。
“嗚嗚……”房間内,登時充斥着他壓抑且竭力克制的哭聲。
“阿珺不怕,嫂嫂在。”瑤娘用袖子爲他擦了擦汗,輕柔地安撫他,滂沱澎 湃的逆流中,他倆抓緊彼此,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那般小心翼翼,如此害怕松開。
“父親……母親……大哥……小妹……顧叔……”顧懷珺嗚咽聲,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凄涼,一點,一點,就像鑽進衆人耳裏,就連阿六一個硬漢,都聽得險些流下眼淚。
“阿珺,你還有嫂嫂,你還有嫂嫂……”瑤娘眼眶也跟着濕潤了,她不敢讓顧懷珺看到,仍舊努力微笑着,這樣的她,使得衆人更心疼了。
失去至親的痛苦,虞清歡不是沒有體會過,但對于顧家滅門之仇來說,她所遭受的苦難,根本算不了什麽。
她無法想象,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幾究竟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才帶着身懷六甲的嫂子,逃到這淇州的邊境。
他的身上,新舊傷口加在一起,就連塊好地兒都沒有,這還未長開的少年,用他單薄的身子,用他的生命,履行着作爲一個男人的責任——他護住了他的嫂嫂,保住了他大哥的血脈。
縱使虞清歡把自己的心打造得堅硬,也被觸及那最深處的柔軟。
“嫂嫂……”顧懷珺低低地喚着,身子一顫一顫,就像凄惶無依的鳥雀。
他們誰都沒開口安慰,因爲他們知道,再動人心弦的語言,在這對叔嫂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們,就像被世界抛棄的人,更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島,隻有他們自己,才是彼此的救贖。
“阿珺,嫂嫂在,别怕,嫂嫂在。”瑤娘聲音極盡輕柔,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顧懷珺。
虞清歡的淚,終于奔湧而出。
前世,她隻不過是個耽于情愛的女子,再凄慘的下場,也隻是她一個人承受,可這世上,總有人比自己承受更多的苦難。
那麽她,憑什麽能夠獲得第二次生命?老天憑什麽讓她這樣從沒有拯救過任何人的人重活一次?
這一刻,虞清歡告訴自己,她的存在,從來不是爲了向秦臻複仇,而是爲了那即将凄慘死去的十數萬生命。
她不是神,拯救不了世人,但她會用自己的能力,就算蝼撼樹,也要在命運的滾滾洪流中找到一線生機。
“嫂嫂,我好疼,好疼啊……”顧懷珺終于忍受不住,嘶聲叫着。
虞清歡就站在旁邊,看着他的表情,漸漸轉變成令人心悸的樣子,惶恐,憤怒,絕望,仇恨。
“讓開!”虞清歡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推開長孫焘,毫不猶豫地咬破手腕,将手湊到顧懷珺嘴邊。
熾豔殷紅的血,一點點流進少年的口中,他的神色,也因吞 咽虞清歡的血,漸漸舒緩下來,他終于,不再痛苦地掙紮顫 抖,不再像一隻受傷的野獸憤怒咆哮,他終于,安靜了下來。
而長孫焘,也将最後一道傷口縫合完畢。
瑤娘松了口氣,但仍然緊緊地握住顧懷珺的手,片刻都不肯放開。
“夠了!”長孫焘低喝一聲,把虞清歡拉到身邊,用紗布裹住她咬破的手腕,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動作十分粗魯,一點都不懂得下手輕些,帶着洩憤的意味,“虞清歡,你什麽時候才可以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虞清歡看着自己被裹成大粽子的手,臉色有些虛弱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并沒有因爲失血而失去神采,流光奕奕地看着長孫焘:“你……這是在關心我麽?”
長孫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本王也關心豬。你這蠢貨,腦袋要是再這樣不清醒,幹脆把頭伸進馬廄裏被驢踹幾腳,或者直接找頭鹈鹕,把腦袋放進它的嘴裏夾一下,或許能讓你知道輕重二字怎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