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定北侯府的小公子看診的名單都查出來了?”長孫焘跪坐在小幾前,手中握住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正用棉布仔細擦着。
謝韫倒了杯茶水,舉杯猛灌幾口,這才跪坐到他對面,道:“都查到了,但暫且在這些人身上看不出半點聯系。”
長孫焘頭也不擡:“宮中派去定北侯府的禦醫,都是誰的人?”
謝韫道:“宮中的禦醫,自然是陛下的人。”
長孫焘眉頭微蹙:“此事不對勁。”
謝韫訝異:“有何不對勁?”
長孫焘星子般的雙眸寒如冰魄:“王妃說,小公子所患的并非疑難雜症,但爲小公子看病的人卻都沒有看出來,裏頭必定有文章。”
謝韫沉吟片刻,道:“有沒有這個可能,那就是虞謙在裏頭動了手腳,想借小公子的病,達到拿捏定北侯府的目的?”
長孫焘搖頭否認:“若是如此,爲了不讓相府和定北侯府擰在一起,皇兄必然從中作梗。”
謝韫贊同地道:“說的在理,畢竟我們這個陛下,可最喜歡搞權力制衡那一套。”
“奪”的一聲,匕首刺進小幾,沒入寸許:“淇王府已卷進此事之中,吩咐下去,務必跟進。”
謝韫點點頭,随即問道:“今日一試,你認爲王妃能不能成爲解決那件事情的關鍵?”
長孫焘起身,負手遠眺無盡夜色,袍紋雲蔚:“她的确有幾分本事,但就此判斷她能解決那件事情,爲時尚早。”
謝韫提議:“王妃自小身處逆境,你兩次回護,已赢得她的好感,何不再接再厲,一舉抓住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爲你爲你赴湯蹈火,說不定可以通過她解決那件事。”
長孫焘搖頭:“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欺騙一個無辜女子的感情,那是畜生所爲,本王身爲男人,就該堂堂正正,我們再尋機會試探。”
謝韫擰緊眉頭,最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可是,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長孫焘面如平湖:“無妨,此前,你先爲本王辦好一件事。”
謝韫問道:“何事?”
長孫焘輕聲道:“王妃行事鋒芒畢露,定遭原氏反噬,本王要你協助她應付此事。另外,你還要注意虞謙的反應,要想查出王妃是不是他的人,還得從這老狐狸入手。”
謝韫看着長孫焘袖子上的三足金烏,眼中訝然劃過,但他還是鄭重地點點頭。
申思閣。
“啊!王王王……王妃,你怎麽在這?”謝韫望着從屏風之後探出來的小腦袋,大驚失色。
“有些事想不通,所以來問問你。”虞清歡将搭在屏風上的衣衫,一件件扔到小茜手中,走到浴桶邊,抱着手勾起唇畔看向不停将花瓣往胸 前攬的謝韫,“沒有打擾你吧?”
謝韫仿佛被她看得如芒在背,慢慢地将身子縮進水下,隻露出一個頭:“王妃有什麽事,可否換個時間地點問謝某?”
什麽樣的男人,沐浴還用花瓣?
虞清歡隻覺得牙根有些發酸,她目光漫過躲在水裏如鹌鹑的謝韫,接着望了望小茜,最後停留在窗外的夜色:“天時、地利、人和,本王妃覺得時機剛剛好。”
謝韫抱着手臂,又将往水裏埋 入些許,蒸騰的水汽氤氲臉上:“王妃,您請問。”
“三個問題。”虞清歡道,“第一,定北侯小公子的事情可有眉目?第二,王爺和太後關系如何?”
默了默,虞清歡接着問:“第三,王爺頸上那‘枯木逢春’的玉佩是什麽來曆?”
事實上,虞清歡心中的疑惑一大堆,但不見得能從謝韫口中套出什麽有用的信息,所以她撿了些迫在眉睫,且與長孫焘沒有太大利益沖突的問題來問。
謝韫沒有立即回答。
虞清歡也不着急,隻是笑着吩咐一句:“謝公子有些冷了,往浴桶裏加些熱水。”
綠猗不知從哪裏鑽出來,提着桶熱水就要往浴桶裏倒。
“王妃,且慢。”謝韫神色驚窒,連忙伸手阻止,“謝某方才在腦海中摘取有用的信息。”
虞清歡面無表情地吩咐:“倒水。”
“我說!”謝韫幾乎是大喊一聲,語速極快地道,“第一,定北侯小公子的事情尚無頭緒,第二,太後和王爺的關系很微妙,太後很疼愛王爺,但王爺對她始終淡淡的,至于王妃問的第三個問題,謝某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虞清歡挑唇,接過綠猗手中的桶,舉到浴桶口,讓滾燙的水一點點流進浴桶中。
那嘩嘩的水聲,猶如催命的毒咒。
慢慢的,謝韫的皮膚被燙得紅了起來,額上大汗淋漓,他緊皺眉頭,痛苦難忍地道:“王妃,謝某的确不知!”
“不,你知。”虞清歡笑意未變,手中卻未停歇,讓那滾水,始終均勻地灌進浴桶中。
謝韫的皮膚,已經完全紅了,就像煮熟的蝦,可他始終沒有改口。
一桶水就這樣倒盡,虞清歡望着咬緊牙關的謝韫,許久,将木桶擲在地上。
她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謝韫越是藏着掖着,就證明那塊玉對長孫焘的确意義非凡,甚至還有可能牽扯不得了的隐秘,所以謝韫才會咬死不說。
她俯下身,燭影明滅,映照她眼裏拉過的笑:“謝韫,你猜本王妃在水裏加了什麽?”
謝韫震驚擡頭,想從那雙清水般剔透的眼睛裏瞧出什麽,到最後,卻什麽也琢磨不着。
“你會喜歡的。”虞清歡眼裏蘊着笑,意味深長地望了謝韫一眼,轉身離開,抱着謝韫衣衫的小茜和綠猗緊随其後。
虞清歡前腳剛走,謝韫連忙爬出浴桶,将放在一旁的涼水當頭澆下,未等擦幹身上的水,他光 着身子跑到床邊,掀開被褥鑽了進去,大聲喊道:“來人!叫大夫!”
院子裏的虞清歡,聽到謝韫的叫喊聲,無聲地笑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其實那隻是一桶尋常的熱水,謝韫在她這裏吃過虧,所以才會輕易相信她在裏頭動了手腳。
謝韫此人,虞清歡委實不怎麽喜歡,抛開他和長孫焘的傳言不說,就沖他對自己偶爾表露出的敵意和私底下的屢次針對,虞清歡都想痛整他十次八次。
然而虞清歡還是忍住了。從她對長孫焘的觀察來看,長孫焘是個有原則的人,上次放毒蛇咬小茜一事,十有八 九是謝韫出的馊主意,所以她害得謝韫拉了那麽久的肚子,長孫焘都沒有因此懲罰她。
如今謝韫并未做什麽過分的事,若是她再不依不饒,反倒成了進退無度,隻怕長孫焘第一個不放過她。
“小姐,謝公子和王爺,真的……”小茜把謝韫的衣裳扔進旁邊的小池塘,好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