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捋了下頭發,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壺中的琥珀光,望着遠處漸漸出神。
前世今生的經曆,浮光掠影般在她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定格在長孫焘聚滿怒意的臉——長孫焘動了兩次真怒,一次是她提及淑清苑的藥味時,一次是她觸碰了那枚雕成“枯木逢春”樣式的玉。
這兩次動怒,明顯不一樣。
第一次,長孫焘像是被觸及了什麽忌諱,如同野獸受到威脅般,對她露出獠牙。
第二次,長孫焘就像一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護住僅有的糖果。
他到底在戒備什麽?又在守護什麽?
“唉~頭疼,”虞清歡躺在綠色的琉璃瓦上,看着夕陽漸漸隐沒在西邊的天際,“這男人怎麽那麽難懂呢?”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虞清歡爬下了屋頂,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可不敢再讓自己喝醉了。
“小姐,”小茜迎了上來,遞給虞清歡一封信,笑吟吟地道,“姨娘給您送信來了。”
虞清歡接過信,卻是沒有急着打開:“這信是誰幫忙遞的?”
小茜答道:“這是您的陪嫁小厮虞安遞來的,您出嫁之前,姨娘曾與奴婢說過,這個虞安可靠。姨娘忽然送信過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信上說娘親很想我,讓我抽空回去看看。”虞清歡拆開信封,迅速地過了一遍,挑唇道,“把信收起來,随便找個盒子裝着就行。”
“小姐?”小茜接過信,有些疑惑,不明白虞清歡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倒是一旁默默做事的綠猗插嘴道:“這信不是姨娘寫的。”
虞清歡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茜連忙驚訝地道:“你怎麽知道?”
綠猗白了小茜一眼:“父母之愛子,必爲之計長遠,王妃在淇王府還沒站穩腳跟,姨娘怎會寫信讓她回去?這樣做不是明擺着給人留話柄,讓人說王妃恃寵生嬌麽?”
“綠猗說得沒錯。”虞清歡贊同地點了點頭,随口道,“給我準備一套宮裝,顔色越嚣張越好。”
綠猗問道:“小姐這是要進宮?”
虞清歡坐到小幾前,随手抓起放在桌上書卷,漫不經心地道:“不是我要入宮,而是宮裏即将有人要見我。”
虞清婉在定北侯府丢了那麽大的臉,原氏必定咽不下這口氣,方才那封信,十有八 九正是她搞的鬼。
依照原氏的性子,信一定是她故布疑陣的伎倆,她想借娘親的事讓自己亂了方寸,然後再想辦法給自己緻命一擊,說不定原氏此時已經告到皇後跟前去了。
鳳藻宮。
虞清歡所料不錯,原氏果然連夜進了宮,一見到皇後就開始抹眼睛:“娘娘,妾身不想活了!”
皇後掀開香爐的蓋子,取過香盒,用銀勺挑了些許茵犀香倒進爐中,縷縷青煙袅袅升起,在皇後的臉上覆了層陰森:“姐姐,今日的事本宮都聽說了,隻是虞清歡有淇王護着,本宮也奈何不了她。”
原氏目光閃爍着如極北寒冰的冷芒:“到底是妾身大意了,虞清歡在相府的時候,根本就是一個草包廢物,誰能想到她竟是一條披着羊皮的惡狼!可憐我的清婉,竟被她撕的皮都不剩。”
皇後輕哼,空氣登時驟冷:“姐姐,甭說是你,本宮也被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嘴臉騙了,第一次見面就着了她的道。”
原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情真意切地道:“娘娘,你莫要怪妾身多嘴,虞清歡根本就是個災禍掃把星,誰碰了誰倒黴!但太子殿下似乎和她走得挺近,清婉說撞見她和殿下私下獨處,妾身核查過了,千真萬确!您說要是此事被陛下知道,那還了得?太子殿下前途無量,美玉般的人兒,怎能讓這種粗鄙的瓦礫連累!”
皇後目光隼利地攫住原氏,緩緩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就像黑山之後,忽然跳出一輪血紅的日:“姐姐,你我姐妹情深,想讓本宮幫你出這口氣,直說便是,不用拿太子來做借口。”
原氏面色一僵,很快又緩和下來,笑容變得愈加柔軟:“娘娘,妾身自然有私心,但妾身所說,确實有在設身處地地爲太子殿下着想。”
皇後狹長鳳眸仿佛能洞若觀火:“姐姐來這一趟,想必已經想好了招,你準備怎麽對付淇王妃,又想讓本宮如何幫你?”
原氏捏緊帕子,又抹起了眼淚:“娘娘,實不相瞞,妾身本想把她招到相府出口氣,但……虞清歡畢竟是淇王妃,身份尊貴,妾身隻是個吏部侍郎夫人,就算占了個嫡母的身份,也根本不能把她如何,娘娘你母儀天下,是除了太後以外最尊貴的女子,懲罰一個親王妃自然不在話下……”
皇後打斷她:“行了姐姐,你别給本宮戴高帽,其餘的事情好說,本宮在意的是,淇王妃并未犯錯,本宮該以什麽借口處罰她?”
原氏目光一閃,從袖底取出幾封信,遞到了皇後手中,豐容靓飾的面容,猙獰而又扭曲:“這是虞清歡與妾身夫君的親外甥之間往來通信的信件,其中綿綿情意,字裏行間表露無遺,娘娘,若是讓太後知道,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娶了個不知檢點的媳婦,你說太後會不會震怒呢?”
皇後笑了,笑得慈眉善目:“幾封信件說明不了什麽,要是虞清歡抵死不認,本宮也無可奈何。”
原氏自然知道,皇後是想讓她把路鋪平,然後坐享其成,這樣一來,一旦事情有什麽變故,皇後大可推得一幹二淨。
然而就算知道皇後心裏怎麽想又如何?皇後是國 母,完全有在這方面爲所欲爲的權力。
隻要能一擊扳倒虞清歡,她不介意吃些虧,聞言她陪着笑臉道:“娘娘,虞清歡雖然嫁進了王府,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的娘親楚氏還在相府,并且可以任由妾身搓圓捏扁,隻要在楚氏那裏做文章,就不怕虞清歡抵死不認。”
皇後滿意地笑了,嵌着寶石的銀勺輕輕叩在香爐上,響聲清越,她的聲音,如碎裂的冰:“姐姐,今日 你進宮,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見了,若本宮直接發難,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且目的太過明顯,婉兒是苦主,這事得她挑起才更有說服力。”
原氏贊道:“娘娘睿智,妾身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