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起初有些奇怪，他以爲是葉盛華再那名修士的記憶中看到了什麽，但他很快發現，令葉盛華驚恐的，似乎是周圍的那些凡體。
凡體有什麽會令冥族感到驚恐的？
老人忽然驚恐起來。
“你……你！你看到了什麽？”老人大叫。
葉盛華看到了什麽？他看到周圍所有的普通人身上的黑氣驟然增多！
大片的死氣鋪天蓋地而來，除了修士，無一人幸免。
這麽龐大的死氣，籠罩在所有凡體身上的死氣，到底是要發生什麽？
昏昏沉沉的氣息籠罩了整個空間，強烈的恐懼席卷老人的心頭。
“升空！全部升空！快！！”老人大吼。
忽然間，地動山搖！
地震！
老人一把抱起葉盛華，瞬間升空，其他修士也追着老人升空。
建築在他們下方倒塌，發出巨響；地面劇烈地震顫，最終四分五裂，無數的生命在這一瞬間消失。
怔了兩秒，葉盛華忽然發了瘋一般想要掙脫老人的禁锢，但他那樣超乎常人的力量在老人面前根本不夠看。
眼淚奪眶而出，雙手朝一幢已經完全倒塌的高樓虛抓。可那幢大樓距離他們好幾百米，他怎麽可能抓得到？
在地震面前，哪怕是修士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爲地震中含有一種特殊的能量，這種能量會幹擾修士的元力。當一名修士的元力被嚴重幹擾時，除非是專門煉體的，否則修士的身體素質會大幅下降；有一些修煉特殊功法的，在這種幹擾下身體還不如凡體強，遇到意外情況，必死無疑。
雖然在半空中元力一樣會被幹擾，但半空中不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砸下來，他們隻需要保證自己始終在飛行就可以了，顯然比在地面安全得多。
老人是煉體修士，不怕地震，就算高樓倒塌直接砸在他身上，最後的結果也隻是樓闆被他戳個洞。
但是他身邊的那些人隻有少數幾個是煉體修士，在這種元力被大大幅幹擾的情況下，沒有幾個能靠得住。
一名修爲比較高的煉體修士硬抵着元力翻湧帶來的不适，對老人隔空喊話：“爸！這個小冥族還有個人族母親！”
老人愣住了，瞬間明白了葉盛華剛剛那副瘋狂的模樣是爲何故。
喊話的那名修士又繼續說道：“爸你帶他過去吧，我會把這些人安全送到空曠的地方！”
老人聽完，毫不含糊，拎着葉盛華就直奔那幢大樓。
在葉盛華的指引下，他們從一扇已經變形的窗戶鑽進建築内，看到了血泊中的葉楚楚。
此時，第一波強震已經結束，四周一片死寂，安靜得令人心驚。
葉盛華被老人放在傾斜的地闆上，忍着異味往前移動。
這裏是公司女廁，地震造成下水管斷裂，裏面一些不知名的混合液體流出，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辦公區域在地震的作用下完全傾斜，玻璃幕牆碎得不成樣子，裏面的人和物全部滑出大樓，恐怕無一人能生還。
葉楚楚剛好來了廁所，沒有和同事一起滑滑梯摔成爛泥，卻也依舊重傷瀕死。
葉楚楚的胸口受到一記重創，雙腿被掉下的門砸斷了，但還沒有死。此時的葉楚楚已經失明，大約耳朵也失聰了，明明葉盛華就在她面前，她卻完全不知道。
葉楚楚大口喘息着，鮮血不斷從口中流出，表情非常痛苦。
因爲恰好在廁所，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摔出大樓死亡；但受到如此的重創，其痛苦程度非一般人能夠想象。
很難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
老人蒙住葉盛華的眼睛，說：“别看了……”
蒙上之後，老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葉盛華是個冥族，看東西靠的不是眼睛而是精神力。
冥族化成人類的模樣之後，眼睛隻是用來讀取别人記憶的，根本不具有視物的作用，蒙了和沒蒙根本沒區别；除非老人能直接隔絕葉盛華的精神力探測，否則葉盛華一樣能看見。
歎了口氣，老人收回了覆在葉盛華眼睛上的手。
葉盛華曾經在一所醫院讀過很多人的記憶，其中就包括了好些醫生。
他初步看了一下，葉楚楚的眼睛和耳朵一定是廢了，但這傷不會危及生命；她的腿是骨折，但如果好好治，也不是恢複不了。
最關鍵的是，葉楚楚的胸口，那一道貫穿傷，刺穿了肺部。葉楚楚會一直喘氣，但氧氣卻無法在肺部與血紅蛋白結合，無法進行血液交換，她會非常痛苦，直到她死亡。
如今這種情況，哪怕換成是及時就醫，也不一定能救回來，何況如今地震了，醫院根本來不及救她。
葉盛華也曾經讀過一條女性白蛇的記憶，白蛇一族醫術超群，可那些醫術都是針對修士的。修士的體質與尋常人差别太大，幾乎所有修士用來救急的猛藥對凡體來說都是劇毒。
從那名女性白蛇的記憶中，找不到能夠治愈葉楚楚的方法。
身旁，老人微微歎了一口氣，說：“紅龍一族是煉體修士，所用藥物過于霸烈，我身上攜帶的藥物對她來說實在……”
老人說的，葉盛華都知道，甚至比老人更清楚。
但葉盛華其實是有辦法的。
修士界當中，可用于治療凡體的藥物極端稀少，但并不是沒有。如果用心找，不是找不到。
葉盛華有抽取别人身上死氣的能力，隻要他将葉楚楚身上的死氣完全抽幹，葉楚楚就會一直活着。
沒有死氣的人是無法死亡的，哪怕他們變成幹屍，也不會腐化不會病變，隻會一直保持這個狀态，等到體内再次被注入生命力後重新活過來，或注入死氣後立即死亡。
隻要葉盛華一直呆在葉楚楚身邊，抽出後者體内的死氣，葉楚楚可以以非人的形态活上千年萬年。
但是，葉盛華做不到。
是啊，他有辦法讓葉楚楚一直留在人間。但葉楚楚胸口的傷貫穿肺部，如果不治愈，那麽每呼吸一次都要承受極端的痛苦，每一秒都是折磨。
以那種非人的形态活着，真的是葉楚楚的歸宿嗎？
最終，葉盛華走上前，牽起葉楚楚的手。
哪怕已經失明失聰，葉楚楚也依舊能感覺出來，牽她手的人，一定是她的兒子。
葉楚楚用盡全力握住葉盛華的手，喉嚨裏呵出兩個血泡，模糊不清的聲音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
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葉盛華隻是一直默默地流眼淚。
老人在一旁看着。
老人不具有觀察死氣的能力，但這一刻，死氣濃郁到連他都能看見。
他看到，死氣從葉盛華身上析出，一點一點地，注入到重傷的女人的體内。
對于一個必死的人來說，垂死掙紮時的痛苦毫無意義。
如果不能治愈，那麽死亡也是一份禮物。
葉盛華最終，親手了結了他母親的生命。
被老人提着衣服拎在半空中，葉盛華最後朝着母親屍體的方向告了别。
老人提着葉盛華的衣服往之前那群修士避險的地方飛去，終于離得遠了，看不見那幢大樓了，葉盛華才終于收回了視線。
下輩子，找個好老公，生一個正常的孩子吧。
如果記得我，就請離開我。
千萬要離我遠一點。
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