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課的老教師見狀,氣得胡子都連着顫了好幾下,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發火。
倒不是因爲葉盛華睡覺而生氣,而是葉盛華一直蒙着眼睛,簡直就是把“我是盲人”四個字寫在臉上。
讓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小孩來上學,也不知道是哪個家夥答應的,殘障兒童不應該送去專門的學校嗎?在一般的學校裏面多耽誤人啊!
但沒過幾天,他們就開始驚奇。
因爲這個孩子雖然蒙了眼睛,但言行卻和正常的孩子沒有兩樣。
整個學校的老師學生幾乎都知道有這麽一個蒙了眼睛卻還能看見的學生,連接送孩子的家長們也常常過來看熱鬧,問些“這個杯子是什麽顔色”諸如此類的無聊問題。
起初葉盛華還會回答兩個,後來是一聽到這些問題就開始打瞌睡。
大家覺得無趣,就隻看兩眼便走了。
葉盛華自己都驚奇,竟然這樣被圍觀都不會煩躁。
葉楚楚自然就比較開心了,沒有什麽比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點一點回歸正常更讓人開心了。
下課了,一年級的小孩子們一股腦沖向教室外,幾個安靜不好動的孩子還留在教室,葉盛華則是睡得昏天黑地連上課了都不知道,還是被老師叫醒的。
一擡頭,視線穿透蒙眼布,看到一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站在他的桌子旁。
那是他們的美術老師。
看來這節課是美術。
葉盛華又打了一個哈欠,感覺更無趣了。
上一節美術課他睡了整節課,老師不叫他估計是看他蒙着眼睛,以爲他看不見。
于是他一覺睡到下一節課的老師進教室,連美術老師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是下課的時候别的同學指給他看的。
現在估計是老師知道他能看見,所以這節課就叫醒了他。
小學美術有什麽好上的?他之前幾乎把那一個村子的人的記憶都讀了一遍,其中雖然沒有專業學習美術的,但卻有好幾個愛好繪畫的年輕人。
他對繪畫的了解固然不及那些專業學習過的人,但憑借超強的精神力,無論學什麽都快得離譜,比起小學生真是強出不知多少。
“葉盛華,你能畫畫嗎?”美術老師彎下腰問道。
葉盛華沒說話,隻是點點頭,從書包裏扯出來一張A4紙,然後開始削鉛筆。
很奇怪的,明明他的動作十分不耐煩,甚至可以說是粗暴,但那張A4紙竟然平平整整的,削出來的鉛筆也十分漂亮。
削完鉛筆,他擡頭問道:“畫什麽?”
老師一愣,然後說:“你看看書,這節課的内容是‘下雨啦’,可以畫一畫雨中的風景,你看到了什麽,就可以畫什麽。”
葉盛華偏着頭,然後說:“我看到的和你們看到的,不太一樣。”
老師一愣,看着他眼睛上蒙的那塊黑布,意識到他眼睛可能真的有問題,也許這個孩子蒙着眼睛可以看到東西,但是眼睛可能有些未知的問題,看到的和一般人看到的完全不同。
“算了,畫你們看到的吧。”葉盛華自言自語。
美術老師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知道葉盛華的眼中,幾乎所有人身上都飄着一層死氣,更不知道他能從别人的記憶中看到别人眼中的世界,老師不明白葉盛華是什麽意思。
葉盛華把A4紙打橫,提筆就畫。
年輕的女老師本來想提醒葉盛華用小學生的圖畫簿來畫,但看到葉盛華拿筆的姿勢之後,這句本該說出口的話在嘴裏打了個彎又收了回去。
因爲她意識到,這個孩子可能學過畫畫。
葉盛華用的是上握式握筆,除了畫畫,一般沒人會這麽拿筆。
一年級的小孩正處于學寫字的階段,握筆方式五花八門,但無論怎樣,畫畫時的握筆一定與寫字時握筆一緻,上握式握筆很難寫出什麽好字來,小孩子基本上想不到還可以這麽拿筆。
起稿打形,上手就是一堆橫橫豎豎的線條,不太規整,但沒過一會兒就可以看出,那是一片高低錯落的建築群。
建築集中在畫面的中央和右上方,左下方留白。
美術老師推測,留白的地方應該是一條路。
葉盛華換了寫字時的三角式握筆,畫出建築屋頂上排列有緻的瓦片,又幾筆畫出上翹的屋檐。那是江南民居的特征。
老師這才意識到,左下方的留白不是路,而是一條河。
果然,不一會兒,畫面偏左的位置,一座小橋被勾勒出來,橋上還有幾個人影。畫得并不是很仔細,甚至可以說有點模糊,但卻十分傳神,一眼就能看出幾個行人抱頭躲雨的緊張與滑稽。
鉛筆與紙張摩擦,葉盛華在左下方的留白處畫出一圈一圈相互幹擾的水波紋,雖然沒有畫出雨,但雨滴打在水面上産生的波紋畫得一絲不苟。
葉盛華放下鉛筆,又打了個哈欠,把A4紙遞給美術老師。
“這回行了嗎?”
年輕的女老師接過,有些發愣。
這幅畫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沒有畫任何一滴雨水,但每一個元素都在說明這是一幅雨景圖。
小河蜿蜒,看不見雨水,卻能看到被雨水打出的波紋。距離越遠,水波紋越模糊,最後隻剩一片水光。
距離比較遠的地方,一座小橋朦朦胧胧的,好像被雨水模糊了視線;橋上的人影也行色匆匆,那副模樣一看就是抱着頭在躲雨。
河邊的建築畫得十分随意,但廊檐上彙聚的一條條小水流卻畫得非常認真,連閃爍的光都能看出來。
這名年輕的老師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畫。
這幅畫她當然可以畫出來,而且可以畫得比葉盛華這幅好很多,但她自問自己一年級的時候是想不出這樣巧妙的點子的。顯然是費了一番心思,不然小孩子根本想不到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現雨水。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幅畫又顯得如此之随意。
這幅畫在外行人看來很專業,但在内行人看來卻十分業餘。
整體來看,這幅畫的構思别出心裁;從廊檐上逼真的水珠上也能看出,作畫的人有一定的繪畫功底。
但是,繪畫者顯然懶癌十分嚴重,作畫的時候過于随意,用出色的畫技和奇妙的構思畫了一幅素描不像素描速寫不像速寫的東西。
與其說這是一幅繪畫作品,倒不如說這是正式作畫前打的腹稿,充其量算個半成品。
如果畫這幅畫的人是個專業學美術的,這東西一出,肯定要被罵個昏天黑地。
但關鍵在于,葉盛華才剛上一年級,還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