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盛華擡眼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黑色的霧氣，世界仿佛隻剩下黑白灰三種顔色，充滿了荒涼寂靜之感。
從前葉盛華以爲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以爲每一樣物品上都有那樣的黑色霧氣，後來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那些黑色的霧氣，隻有他能看見。
幼年的葉盛華走在路上，低頭一步一步往前走。
腳邊的石子被粗暴地踢開，斜斜地飛出，擦到一戶人家門前種的樹上，樹皮立即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在樹下玩的幾個孩子被吓愣了，其中一個年紀小的當場吓哭，旁邊幾個大孩子趕緊把正在哭的那個連拖帶拽拉進家裏。
葉盛華不喜歡小孩子，小孩子身上很少有那些黑色的霧氣，沒有黑色霧氣，他就會很難受，越難受就越狂躁，越狂躁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他喜歡去黑色霧氣比較多的地方，如醫院和墓地；他喜歡身上帶有大量黑色霧氣的人，如老人和病人。
周圍的人都害怕他，因爲他可以準确地說出别人的死亡時間。
起初他很驚訝，因爲隻要根據人身上黑色霧氣的濃度就可以輕松地推斷出這個人會不會死、什麽時候死。
他以爲大家都能看到那黑色的霧氣，覺得大家應該都可以判斷出來，然而事實上，卻隻有他一個人能看見。
後來過了很久，葉盛華開始慢慢察覺，那些黑色的霧氣其實是人身上的死氣。
每個人身上都有死氣，死氣的濃度直接決定了這個人的生命還剩多久。
幼兒的生命力并不強，但他們身上帶有的先天之氣尚未消散，可以極大地遏制死氣的産生，所以死氣并不明顯；生長期的少年們生命力強盛，是死氣産生得最少的年紀。所以，他們身上的黑色霧氣非常少。
但那些垂暮的老人們就不同了，他們本就已經接近死亡，生命力早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死氣格外明顯，葉盛華能看到他們身上環繞着的濃郁黑霧。
不知道爲什麽，葉盛華每次接觸到死氣，都會有一種強烈的興奮，死氣對于他來說，就如同毒、品一般誘人。葉盛華所到之處，死氣都被席卷一空，老人們的精神都會好上許多。
于是，他變成了介于神棍和惡魔之間的存在，被大家叫做“鬼孩子”。
大家都害怕他，卻又不敢對他動手。
呐，起初還是有些人會對鬼孩子提出驅逐的——雖然說葉盛華會将死氣吸收，他所經過的地方，連地裏的蔬菜都長得比平時更好。
但是大家還是會害怕，因爲隻要他一擡頭，與那些人對視，他們就會感受到一種極端強烈的痛苦。
那感覺就像是靈魂與肉體分離之後又被生生掏空，靈魂中的一切都好像被窺視，所有的一切都被洞察，隻剩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與恐懼。
于是他們再也不敢與葉盛華打照面，尤其是，再也不敢直視葉盛華的眼睛。
但對于那時的葉盛華來說，直視别人的眼睛，僅僅隻是獲取外界信息的一種方式而已。
這是他的一個本能，隻要直視别人的眼睛，就可以讀取這個人的全部記憶。
不怪那些人不敢直視他，元神被強行分離，元神内的一切被完全拓印，哪怕隻是某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都被搜刮幹淨，經曆了一次洗劫的元神再被重新塞回識海，那樣的感覺，哪怕是修士都難以承受，更不用說這些普通人。
幼年的葉盛華，控制力遠不及現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對死氣的渴望，以及拓印别人元神的本能，所以，他成了一個怪胎。
一個嬌小的身影躲在門後看着葉盛華的一舉一動，還沒有出現，葉盛華就已經知道那邊有人在看他。
他的精神力太強了，強到不可思議，但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對世界的認識，對自我的認識，仿佛都被裝進了一個箱子裏，怎麽也打不開，怎麽也得不到。
他知道人們對他恐懼，但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理解人們爲什麽對他恐懼；他知道自己與其他人不同，但很難明白爲什麽不同就會被孤立；他知道很多人心中的欲望，但完全不懂這些欲望哪裏吸引人。
正如同現在，他知道這個女人每天都會跟在他身後，但卻完全搞不懂這種偷窺行爲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小華……”女人試探性地小聲叫了一下。
這個距離，要是一般人，絕對聽不見這麽小的聲音，但是女人知道，葉盛華一定聽得見。
葉盛華有些煩躁，但還是忍了忍心頭的那股火氣，“唰”一下從口袋裏抽出一條黑布，把眼睛蒙起來。
女人見狀，像個孩子一樣開心，長出了一口氣，上前去拉葉盛華的手。
視線内還是一片灰蒙蒙的，所有的事物還是那樣散發着黑色的霧氣。
黑布對于葉盛華來說毫無作用，他一樣能“看到”周圍的一切景物，甚至比沒有蒙上黑布時還要清晰。
他把眼睛蒙上的原因，不是爲了讓他看不見，而是爲了阻擋他的視線，防止他又不自覺地攻入别人的識海，拓印别人的元神。
眼前的這個女人名爲葉楚楚，大概是僅有的幾個葉盛華願意給幾分面子的人了，因爲這個女人當初生了他。
“又要吃飯？”葉盛華問道。
葉盛華不喜歡吃飯，不論什麽食物，都會令他難以下咽。
食物帶給他的能量遠不及死氣給他的那麽多，有這個時間去吃飯，還不如找塊墓地吸收點死氣。
但這個女人非要他吃飯，好像不吃飯就會死一樣，讓他很煩躁。
葉楚楚牽起葉盛華的手，看着他，欲言又止。
葉盛華意識到，可能不隻是吃飯那麽簡單，聲音瞬間冷了三分：“又去看醫生？”
葉楚楚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沒有說話。
葉盛華知道，他猜對了，于是越發煩躁了。
他讨厭看醫生。
更何況葉楚楚口中的“看醫生”很多情況下并不是指真的去醫院看醫生，大多數時候都是去看看什麽所謂的“大師”。